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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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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國?」孫見善一呆。「他們有沒有留什麼消息給我?」 母親確實是兩年前不再來探監的。他們要搬到泰國去,為什麼不告訴他呢? 「這個我不知道,你自己去問裡長。」老人急急忙忙把門關上。 孫見善默默走回自己的舊家,心裡跟著空空的。 「孫見善……」一隻安慰的手輕拉住他的衣擺。 並不是說他對這個地方多有感情,只是,這裡是唯一個他還可以稱之為「家」的地方。而今,母親跟著別人搬到泰國去,孫見善終于明白,在這個世界上,他已經沒有家了。 他茫然離開公寓,連自己都不知道要走到哪裡,只是左腳跨出去之後,再提起右腳,機械式的邁步前進。 最後,他來到自己讀過的高職,現在是暑假時間,學校裡沒有太多人。他來到自己以前常躲起來抽煙的樹下,盤腿坐在草地上,望著天際的浮雲。 「孫見善,你想不想見你媽媽?」如願小聲問道。 「算了,她有權利追求她想要的幸福,我去打擾她做什麼?」他漠然地道。 「這樣好了,我們去找那個陷害你的大哥!這人這麼壞,我把他變成一隻小豬為你出氣!」她振奮地跳起來。 一提起這個人,孫見善熊熊怒火霎時燃起。 「這傢伙只是仗著身邊有一堆逢迎拍馬的跟班,人多勢眾而已!如果一對一的單打獨鬥,我三兩下就能將他擺平!」 「好,那我把他變到一個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地方去,讓你痛打他一頓出氣!」如願握拳。 兩人又熱血沸騰地離開校園。 那個角頭老大的住處就在學校不遠處,走路大概十分鐘的腳程。 走得越近,孫見善越覺得不對勁。 街上開始出現長長的黑頭車,一大批又一大批穿黑衣、年紀跟他差不多的小夥子,再走近一點,成排花圈花牌出現在街道兩側,巨大的「奠」字串成一條長龍。 來到那個大哥的住家街口,許多穿麻衣孝服的死者親友出現了,伴隨著震耳欲聾的孝女哭墓聲,道士頌聲和送葬花車。 「是誰死了?」孫見善疑惑道。 「喂,你們也是來送楊老大的?你們哪個堂口的,怎麼穿便服來?」一個穿著黑西裝的年輕幹部把他們叫住。 孫見善一凜。「楊老大死了?」 「你不知道?難道你們不是來送行的?不是來送人的就別來湊熱鬧,去去去!」黑衣幹部把他們趕走。 孫見善連忙牽著如願到一個角落,隨手拉一名年輕小弟問:「請問一下,今天辦的是誰的葬禮?」 那個小弟看他一眼。「楊老大啊!上個星期楊老大帶他兒子去酒店喝酒,被幾個大圈仔放黑槍撂倒了,看風水的道士說他們父子倆一定要在七天內下葬才行,所以家屬趕著今天出殯。」 「楊老大和他兒子都死了?」孫見善大驚。 「如果你不是來送葬的,就閃一邊去,老子很忙!」小弟不耐煩地甩開他的手,回到自己的隊伍去. 人群如黑色潮水,往身旁流過。 遠遠的,孫見善看見幾張熟面孔,來回穿梭於靈堂附近,幫家屬招呼前來弔唁的人。那是他以前一起混過的兄弟。 孫見善心頭一片亂,不想見舊人,拉著如願就走。 「阿善,你回來了?」猛不期然,一把熟悉的聲音叫住他。 是他老同學小乙,當初就是小乙引他到楊老大的門下的。 他不得不停下來,勉強應付道:「嗯,好久不見。」 小乙親熱地迎上來。「這幾年你跑到哪裡去了?你媽說你有一天出門,就再也沒有回來過,我們還以為你跟哪個外地來的老大享福去了。」 對所有人來說,他只是失蹤了四年而已。除了他自己之外,再也沒有人記得他所受過的苦,不知道他在黑牢裡如何和居心叵測的牢友周旋,只為了保存最基本的人性尊嚴;不知道他曾苦苦掙扎,等著重獲自由的一天。 孫見善突然覺得萬念俱灰。 原先支持他活下去的兩股力量,一是親情,一是報仇。如今母親已經遠走他鄉,而他日日夜夜恨入骨髓裡的仇人也死了。 他已經沒有一個地方可以回去,沒有一個仇人可以恨。接下來,他還能做什麼? 橫在眼前的人生,竟是如此寂寞漫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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