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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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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其井家在臺灣還有點名氣,他則來自普通小家庭,你可以想像這樣的女朋友讓他在朋友之間有多麼神氣。」她從來不覺得自己的家世有什麼值得驕傲的,所以更討厭有人拿這種事來誇口。 「虛榮是我最喜歡的原罪。」他喃喃。 「你們男人對於這方面的幼稚永遠讓人不解。」 「所以這是男性普遍具備的心理缺陷?」他揚了揚眉。 「起碼女人不會把這種事拿出來誇耀。」 「聽您忿忿難平的言下之意,我可以假定——」他露出深思的表情。「金髮男人終究不是『最』中看不中用的那一型嗎?」 一顆花枝丸飛過來! 海爾大笑,連忙躲過。 井長潔好氣又好笑。她現下彆扭得要命,他倒是自得其樂得很,明顯比待在美國時放鬆一百倍。 他又看了門口那一桌幾眼,突然端起生啤酒站起來。 「走吧!」 「你要去哪裡?」她警覺地問。 「去向你的前男友打個招呼。」他拉起她。 「你!我、我才不……喂,放開我……要去你自己去……喂!」可憐的一六〇永遠不敵一八七的蠻力。 她被他「簇擁」——實則綁架——在懷中,一路直擊前男友的桌位。 「嗨。」海爾友善地站在她前男友後頭招呼。 滿桌的人同時抬頭。 「噗!」前男友一看是她,滿口啤酒登時噴出來。「小……小潔,好久不見,你你不是到美國去念書了?」 在眾人面前演戲向來是井長潔的拿手天分,她轉瞬間便恢復落落大方、儀態萬千的風采。 「現在是暑假期間,我回來臺灣度假。」 「你變漂亮了。」前男友笑得有點尷尬。 「謝謝。」她把垂在胸前的長髮往後撥。 「這位是?」其他人注意到她身旁的俊美男人。 海爾聽不懂中文,但是從每個人的反應感覺得出自己已經被帶入談話。 「海爾·麥克羅德,潔依的現任男友。」海爾主動和每個人握手。「方才潔依說她看見老朋友,所以我們過來打聲招呼。」 「你們真客氣,哈哈,哈哈。」前男友除了乾笑,還是乾笑。「你們要不要一起坐下來吃飯?」 她搭腔。「不用了,我們……」 海爾截斷,大方地拉著她坐下來。「既然如此,我們就叨擾了。」 她不依從的話,很有可能在大家面前跌個狗吃屎,井長潔只好盈盈屈身就坐,在桌底下踹這金髮洋鬼子一記。 「海爾·麥克羅德,這個名字好熟我好象在哪裡聽過……」同桌有一位在外商銀行工作的朋友搔搔頭。 「在美國,名叫海爾和麥克羅德的人很多,應該只是同名同姓而已。」他瞄她一眼,藍眸中寫滿戲謔,他們同時想起她方才關於吹噓的反應。 「沒錯,海爾只是個無名小卒,在我們朋友圈還有個外號叫『謙虛的小麥』。」井長潔假笑一下。 雖然沒有人知道他們在打什麼啞謎,但語態間的親昵是無庸置疑的。前男友渾身跟長了蟲一樣,比她更不自在。 看他一臉痛苦,井長潔覺得平衡了一些。 「小潔,你們交往很久了嗎?有沒有結婚的打算?」前男友沒話找話說。 「我才二十四歲,現在結婚太早了吧!」她敬謝不敏。 「不早囉!」同桌的朋友拍拍前男友的肩膀笑道……「阿志已經結婚了。」她驚呆了。 啊?啊?啊啊——心裡連續狂叫數聲。 「啊?」出口來,只是一句幾乎斷氣的輕鳴。 「我去年結婚的,當時你不在國內,所以沒放帖子給你。」前男友靦腆地抓抓頭髮。「小孩兩個月後就出生了。」 「啊?」她的喉嚨彷佛被人掐住。 「請問一下,您今年貴庚?」海爾感興趣地問。 「我大潔依一歲。」前男友不好意思地搔搔腦袋。「現在人都流行晚婚,可是早一點結也不錯。我遇到對的女人,就趕快訂下來了。」 她呆呆望著一臉笑意的前男友。他跟海爾同年,居然已經結婚了。 不,不不不,眼前這個人一定不是她前任男友,他被外星人附身了!這個居家男人,標準爸爸,完全不像她當年交往的那個痞子啊! 「那個……我……我們還有事、我們先離開!」她茫然無措,硬拉著海爾站起來。 「嗯,呃恭喜你!新婚快樂也不算新婚,我是說祝你喜獲麟兒。」 「那麼,各位……」海爾還想講幾句場面話。 「走!快走!」 井長潔硬揪著他,落荒而逃。 「我的天哪!他結婚了!你能相信嗎?我印象中那個吊兒郎當、浮誇不實的傢伙,現在已經是一家之主,當上爸爸了!」 淡水河中,夜燈蕩漾,沒有響應。 「你的反應活像已婚人士身上全帶了病毒。」海爾將一顆小圓石扔進夜濤裡。 「在我心裡,他們確實是的。」她坐在河堤上,望著擾亂波心的長風,風定心不止。 「難道你從未想過,我們倆持續交往下去,總有一天也會結婚?」藍眸在月夜下變成深墨色的海。 「老實說,沒有。」 「為什麼?」他仍然輕鬆,再丟一顆石頭進水裡。 「海爾,你你該不會認真想要娶我吧?」她有些怕怕的看著他。 「想聽實話嗎?」他輕撫她的臉頰。 不想。 「嗯。」她硬著頭皮點下去。 「是的,我想過。」他溫柔地輕撫她的臉頰。「我想過要和你結婚,我想過讓你為我生孩子,我想過我們一家人一起到牙買加度假、到加拿大滑雪。我甚至想過,當你賴床而傭人又生病請假的時候,我應該做什麼早餐給孩子們吃。」 井長潔呆住了。結婚?孩子?一家人?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反正事情還早得很,以後有機會再說。」他安撫道,完全不想強迫她。 但是她不要他這樣!她不要他為自己著想。 過去的日子以來,有一道輕紗一直掩在那裡,將幕後的難題藏得若隱若現。她一直在回避掀起紗簾的那一刻。直到這一刻為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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