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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是什麼樣的過住,會在這毫無心機的大男人體內,鐫下如此痛苦深刻的傷痕?

  她不知道自己在地上躺了多久,直到腳開始麻了,全身血流不順,她終於吃力地推開醉漢,又在他身邊坐了好一會兒。

  迷茫地回到走廊上,陽光乍現,她彷佛回到另外一個世界。

  一回眸,地上的男人仍然躺在黑暗裡,可能躺了很久很久了……

  不,她不要這樣。這不是她預期中的事。

  她只想要維持以往那種疏離的關係,她不想對他產生任何敵視以外的意緒,尤其是同情或憐憫。

  她這一生,無論想做什麼事,都在她的控制內。

  母親早逝,她雖然有一個文名遠播的父親,骨子裡不過是個酸腐的學院派,滿腦的「之乎者也」再怎樣也替代不了「柴米油鹽」的需要。社會現實殘酷,她從十歲開始便站在幕後打點,領著老父一路過關斬將的求生存,梅家若不是靠她撐持,早就一窮二白了。

  她不曾輸過。她充分明白如何運用每一絲優勢讓自己站回主導地位。柔弱只是她的偽裝,骨子裡的梅家大小姐梅玉心,有著堅不可摧的強烈意志。

  這就是為何她如此痛惡江金虎的原因。

  父親瞞著她替人做保,害她不得不為了償債而下嫁給江金虎。如果當初父親是哭著求她嫁也就罷了,她還能名正言順地恨他。但父親不是,他是哭著要她一個人逃,因為他打算自盡以求了斷。

  她生平唯一的親人,她怎麼能讓這樣的事發生?

  所以,她說服了父親出面和秦文諾談條件,將女兒嫁給江金虎,做為他們日後漂白的晉身階,梅家的債務則一筆勾銷。

  新婚夜的不愉快只是一點小事,皮肉痛痛就過去了。真正讓她心理上無法承受的,是她必須將主導權交到旁人手中,而且還是一些她素來瞧不起的流氓混混。

  她失去了掌控權,這讓她陷入短暫的慌亂裡。儘管如此,她非常明白自己遲早能占回上風。

  她太過太過瞭解自己的本質,太過太過明白自己擁有什麼武器,太過太過確信自己能輕易得到任何想要的一切,也太過太過狠得下心犧牲讓她無利可圖的人。

  江金虎,就是這個人。

  直到現在。直到這個午後。

  直到她在他身上看到了有血有肉的一面。

  她突然發現自己可能犯了一個判斷上的錯誤。或許躺在黑暗裡的那個男人,不像她之前以為的那樣沒血沒淚,那樣的死不足惜。

  而她不喜歡錯誤,一點都不喜歡。

  梅玉心動搖了。

  這是不對的,不應該這樣的。這是一個脫序的起點,若她不立刻制止,後續發展可能完全偏離她的預期。

  江金虎必須從她的生命裡消失!

  必須!

  第四章

  擺脫江金虎的契機,來得出奇的快。

  「六周年紀念日」的隔天,一切又回復正常。

  客廳裡繼續有兄弟出沒,江金虎繼續生龍活虎,所有人對於前一日的異狀隻字不提,包括她。

  彷佛每一年的這一天自動隱形起來。

  一個星期後,江金虎在臺北待滿了一個月,終於開始感到無趣了。

  「喂,女人!」

  梅玉心從正在讀著的《鏡花緣》中抬起頭,入眼那件俗豔的夏威夷大紅花襯衫,三顆扣子不扣,粗金鏈子和寬金手環讓她在心中歎了口氣。

  「是,老公,您有事叫我?」

  江金虎對她柔順的態度非常滿意。

  「臺北這種地方狗不拉屎鳥不生蛋的,越待越無趣,我要回高雄去了。」頓了一頓,他故意加一句,「我相好的也都在那裡,不回高雄沒漂亮女人睡啦!」

  「好,我馬上幫你把行李準備好。你何時要動身呢?」她盈盈淺笑著。

  「奇怪了,我說我要去找別的女人耶!你怎麼一點反應都沒有?你這樣像一個做老婆的人嗎?」江金虎雞蛋裡挑骨頭。

  「丈夫是天,你說什麼便是什麼,哪有我們女人插話的餘地?」梅玉心恭良地垂下長睫。

  江金虎對她的識大體簡直滿意到不能再滿意。

  「好,你識本分就好。反正只要你乖乖地守在這個家裡,我還是會盡做丈夫的責任,好好給你照顧的。」

  「那真是感激不盡了。」垂下的眼中閃過一絲笑諷之色。「你這趟回來臺北的公事都辦完了吧?」

  「馬馬虎虎啦。」江金虎擺擺粗大的手掌。

  這是他另一個要趕快逃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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