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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


  「找她?」他刹那間提高警覺。「她跑出去了?跟誰?又和那個姜文瑜?」

  「哎呀,樓先生,你真的不記得嘍?」小莉著急地喳呼,「今天早上你們兩個大吵了一架,吵到最後水笙小姐突然沖出去,我們根本來不及阻止。張太太趕緊上樓告訴您,可是您說儘管讓她去,以後不想再管她了。我們只好待在家裡等她回來。直到剛剛張太太發覺情況不太對勁,章小姐怎麼還沒露面?而且氣象報告又說今天深夜有另一波更強的暴風雲團要來,所以才叫大家趕快出去找她。」

  吵架,老天,他完全不記得這件事!原來記憶中喧鬧的聲音不僅是雷響,也包括他和水笙的大吵。

  他們吵了些什麼?他完全不記得。

  暴風雨!他突然心中一涼。

  「趕快出去找她!」他跳起來,顧不得腦袋裡裝滿一隊敲鑼打鼓的小士兵。「務必在另一波暴風雨來襲之前找到她。」

  她怕雷雨。

  好累好累……

  疾步奔跑的速度放緩下來,筋疲力盡的身子承受著風雨的刮打,她已近乎無知無覺的狀態。

  好冷、好累。她出來多久了?一個小時?一天?一星期?感覺上仿佛過了幾十年了,周圍景物已蒙上深黑色的夜彩。

  她緩緩往前走,不知道饑餓,不知道乾渴,不知道自己人在何方,只感到全然的孤獨和濕冷。

  哪裡是安全的所在?

  她的神智恍恍惚惚的,腳下踩中某個尖銳的物體也不覺得痛,茫然低下頭,才發覺左腳的拖鞋失蹤了,白玉色的腳踝沾滿泥濘,污漬中混著一縷鮮紅。

  血,隱約記得早上似乎也流過血,是今天的事吧?不記得了,誰豁她流血的?

  樓定風……

  她的大腦自動排隊這個名字。現在,現在還不是想他的時候。

  她必須先找到一個安全的地方。

  水笙不見了。他們找過每個她可能去的地方。問過每個她可能遇見的人,但是沒用,誰也說不出她的下落!

  「我去醫院問過所有認識她的醫生,大夥兒都搖頭回答她沒來。」稍後加入搜尋的江石洲率先報告他的結果。

  姜文瑜家裡則是樓定風親自去找的,也沒消息。

  「花店、雜貨鋪、超級商店全去問過了,章小姐沒去。」張太太代表其他人回答。

  「有沒有人去找過『雪湖山莊』?」他緩緩問道。

  「我下午開車繞過一圈,可是那裡空蕩蕩的,連個鬼影子也沒有。」老程站出來答話。

  「水笙走到雪湖山莊好歹也要花上十個小時,誰曉得她走正路或繞小路,你下午時候去,怎麼可能遇得上她?」

  有道理!

  底下的人面面相覷。

  「總之,大夥兒再出去找一遍,無論有沒有找到,晚上十點以前必須趕回來,屋外的雨勢已經加強了。」他的玻璃窗外的呼呼雨聲。「我去『雪湖山莊』走一遭。」

  不知如何,他有預感自己會在那個區域找到她。

  氣溫隨著傾泄的萬點水流而下降,當樓定風抵達「雪湖山莊」時,流金島的溫度已經逼近秋末冬初的氣候。他拉攏薄軟的夏季風衣,依然阻止不了大雨沿著脖頸沾濕他的裡衣。

  「雪湖山莊」頹敗的情狀和他前幾次目睹的一模一樣。寒雨籠罩著整片產業,煙水濛濛,沉重的林木氣息稍稍沖去廢墟的淒涼,卻增添了幾分森冷。

  他繞著土石走了一圈,除了幾隻避雨的小動物之外並未發現其他人影。或許他料錯了,上次水笙對這裡的一草一木表現得相當畏怯,可能根本不會主動尋來這裡。閃電照亮了整座山莊,觸目可及只有樹葉飄搖的影子。

  樓定風呼出挫敗的歎息,轉身走回停車的地方。

  砰隆!雷電擊中道路旁的高杉,樹幹晃了兩下,突然兜著他的頭倒下來。

  「危險!」他急忙親離車身,撲向濕漉漉的泥漿水小徑旁。

  雨勢像漏水的蓮蓬頭噴灑在他頭上、發上、身上,他的嘴裡灌進一口污水,腿上傳來刻骨的劇痛。

  「該死!」一根三公分長的銳利斷枝陷入他的大腿肌肉。

  樓定風竭力想把尖刺拔出來,但微弱的光線讓他看不清楚針頭的位置。不行,暴風雨夜的森林裡處處是陷井,他再逗留下去頂多賠上一條老命。

  然而命雖保住了,帥氣的車子卻不能倖免於難。堅固的車頂被壓成夾心餅乾,即使完成無缺的引擎還發得動,他也很懷疑自己有辦法頂開駕駛座鑽進去把車子駛走。

  「難不成在這種大風大雨的天氣走上十來小時回家?」屋漏偏逢連夜雨。他苦笑,開始跛著腳走出樹林,運氣好的話,途中或許會碰上好心讓他搭便車的人。

  隨著跨出去的每一串步伐,大腿上的芒針更加刺進他的血肉,他咬著牙往前挨過去,心裡不忘自我解嘲著,發明「如芒在背」這句成語的人八成也有過類似的經驗。

  林間閃過的動靜突然吸引他的注意力。樓定風很難解釋得出那份異樣的感覺代表什麼,但是一股莫名的驅力促使他離開小徑,走向林蔭深處。

  「有人嗎?」

  「水笙?」他試探性的呼喚。

  沒有回應。傾盆的雨聲幾乎蓋住其他雜音,或許她聽不見他的叫聲。

  或許她根本不在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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