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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


  離開樹木的途中他以移動電話遙控,三兩下便自理好跑車拖吊和修理的問題。

  水笙透過玻璃回望蒼鬱的樹木,隱約中,似乎聽見枝椏間回蕩著一聲催著一聲的歎息……

  「太愚蠢了!」女性憤怒地質問聲刺向同伴的耳膜。「你根本不該這麼做!如果她認出你的身份,出賣你怎麼辦?」

  「她是全世界最不可能出賣我的人。」回話的男人口氣淡淡漠漠的。

  「哦?是嗎?你可真有信心!」女人殘忍地諷刺。「你親眼看見她投入其他男人的懷中,居然還能夠如此樂觀,實在太不容易了,所有男人都該向你寬廣的胸襟看齊。」

  男人沉靜地打量她,無意出口反駁什麼,因此才更讓她又妒又恨。

  「是,全世界的女人就屬於你的章水笙最美最好,獨一無二,誰也比不上。」她蓄意撩撥他。

  他淡淡一笑,悄然不搭腔,女人唱了半晌的獨角戲,似乎覺得沒啥意思,過了一會兒稍微氣平了些。

  「為了你的安全和健康著想,無論如何最好出國避一避,等到將來羽翼豐了,再想辦法回到島上奪取屬於你的一切。」她冷冷地建議。

  「嗯。」他垂下眼瞼,對於離開的念頭顯得很不熱衷。

  「怎麼?捨不得她?反正她現在找到保護人了,流金島上沒人敢動她一根毫毛,即使你留下來只怕也無法護得她更周全。」

  他的眉頭皺起來,水笙留在樓定風身邊只是暫時的事,終有一天她會再度回到他身邊,他有信心。

  「你先出去,讓我仔細想想這步棋該如何走。」

  「隨便你。」女人走到門口,頓了一頓,語氣忽然轉為溫柔。「現在只有我們能彼此依靠,希望你記住這個事實。」

  房門輕輕掩上。

  他走向陽臺,橙紅的夕陽將蒼穹漬染成七彩的蕊曲。誰能料到這樣繽紛鮮麗的天空下。血腥的罪行日復一日地上演著?

  同樣說的沒錯,如今的他即使救出水笙,也無法帶給她幸福快樂的生活,他必須先戰勝當前困境,才能談到未來和承諾的問題。

  目前為止,起碼樓定風未表露出傷害她的意念,這已經算不幸中的大幸。現今之計,唯有暫時性的撤退才能保全家族的最後一點血脈和希望,無論他多麼不願意將水笙留在敵人手中,都只有向現實屈服的路徑可走。

  他撫著自己麻痹癱瘓的右臂在微微苦笑。是,他必須離開。

  然而,他會再回來,一定會!

  為了她,那人嬌弱如秋水的女子。

  水笙……

  第六章

  樓宅籠罩在冷戰的氣氛中。

  正確的說法是,七天前樓定風揪她離開「雪湖山莊」,兩人先在水笙房裡掀開熱戰,為接下來的後冷戰時期揭開序幕。

  「你去雪湖山莊做什麼?」他劈頭冷冷地質問她。

  水笙窩坐在床上,懷抱著軟呼呼狗熊不說話。她越來越瞭解他的脾性,他真正動怒的時候只會冷冰冰地罵人;如果他吼大叫,就表示——那句俗語是怎麼說的?「會叫的老虎不咬人」?還是狗?反正就是這麼回事。而目前她尚未看出他是真氣還是假氣,最好先靜觀其變一陣子。

  「為什麼不說話?他的舌頭被剪掉了?」口氣依然寒颼颼。

  「我……我聽說那裡風景不錯……想去看看……」她總不能直接承認自己是代人受過吧!她還是很有骨氣的,叫她平白無事拿磚頭砸自己的腳,那可萬萬不幹。

  「哦?是嗎?你只是去那裡看風景?沒有任何原因?沒有任何目的?」

  他緊迫盯人的質詢弄得她一頭霧水。在她眼中,自己前去雪湖山莊的動機並不很重要。

  「嗯。」她乖乖點頭。

  他的眼中晃過難以解釋的情緒,一閃而過,快得令她看不出其中的涵義。

  唯有樓定風自己明白其中的滋味:解脫。

  她並沒有回憶當初的一切,水笙仍是他的水笙——

  不,慢著,她當然不是他的,他也不想要她。他驀地發現,自從水笙出現在他生活裡,他便想盡了各種辦法替她開脫。給她好日子過。而他們是敵人呢!

  他忽然惱怒起來。

  「你智障呀!你不懂得保護自己呀?你知道不知道今天的情勢有多危險?如果跟蹤你的人在我抵達之前追上來,你們兩個弱女子向誰求救去?」

  發威了!可見他氣得還不算太厲害。儘管如此。尋番責駡的言詞仍然很傷人。

  「我怎麼曉得……」小巧秀氣的唇微微噘了起來,淚花開始在她眼中凝聚。「人家又不是故意的——」

  「廢話,如果是故意的,那還得了!」他拒絕再為她的淚水動搖。「哭哭哭,哭什麼?」就只會哭!

  她倒抽一口涼氣,沒想到他會越罵越起勁。

  「我又不是只會哭……人家……人家還會做其他的事情呀……」大顆大顆的水珠開始縱橫在粉色的玉頰上。「你生氣也就算了,還罵我笨……好嘛!就是笨嘛!我就是不聰明嘛!那你還花那麼多錢治療我做什麼……你把我送回醫院裡當一輩子的腦障礙病人算了,我又沒有求你帶我回來!嗚……」

  索性放聲大哭給他看。

  樓定風完全被打敗了。這女人吵起架來全然不顧江湖道義或顏面問題,百分之百的「龍頭一開淚水就來」。現在仔細回想才發現,以前他吵架輸給她,實在不是因為他口才不好或理屈,而是因為她太會哭了!他怕自己有一天會被她的淚水淹死,只好趁早嗚金收兵,趕緊找個臺階讓兩人下臺。

  老天,他居然開始替自己感到委屈來著。

  從沒見過淚腺比她更發達的人!

  「水笙,別哭了。」他粗聲命令她。

  「嗚……哇……」

  「我叫你別哭了。」口氣強硬了幾分。

  「嗚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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