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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


  「這我就不知道了呢!」她輕輕笑了起來。「我經營的是園藝店,又不是寵物店。對於動物習性,你應該求道於這方面的專業人士。」

  難道她不知道玉京子的存在?他正在琢磨要如何追問下去,她突然又說了起來。

  「不過這種翠曇,倒是有一些典故。」

  「什麼樣的典故?」他精神一振。

  「只是鄉野奇談而已,你就當成故事隨便聽聽吧!」她徐徐敘述。「相傳在遠古時期,有一位蛇中之王受了良宵美月的吸引,到森林裡野遊,不料天色昏暗,它一個不小心滾落入萬丈斷崖裡。幸虧蛇王命大,在中途被一叢碧綠色的植物給勾住了。

  「這叢綠樹相貌有些奇怪,連開出來的花都是翠綠色的。蛇王就這麼不上不下的掛在小樹上,動彈不得。到了中夜,綠樹的精魂隨著花開而現形了。她允諾蛇王會救它上去,只要蛇王將含有數百年修持的金丹借給她瞧瞧。

  「蛇王為了活命,只好答應了。誰知這位花精姑娘取得蛇王的金丹之後,非但沒有依言救下它,反而將它推入萬丈深淵裡。

  「蛇王心裡非常憤恨,於是便托夢給它的後代,日後凡是見著這種翠綠色的夜曇,務必要將它啃吃殆盡,才能泄它的心頭之恨。從此,蛇與花結下了不解之緣。凡是有翠曇之處,必會引來蛇王的後代,以它為食。」

  真是個陰暗的神話。

  「如果我沒有記錯,蛇類另外有一個古式的名稱,叫——玉京子。」他回眸看向窗前的翠綠。

  她呵地輕笑了一聲。

  「這又是另外一個神話了。相傳道家仙人安期生曾經騎著蛇,朝拜『玉京』。所謂的玉京,就是道家之中天帝所居住的地方,因此後人才把蛇別名為『玉京子』。

  「世人所不知道的是,『玉京子』固然是蛇的別稱,但是,安期生當時騎的那只玉京子受到天帝點化,褪去蛇形,化為人身,潛心于修道煉法。誰知它在即將修成正果之際,與一位照養帝殿花卉的女全真譜出愛曲,誤觸了情障。

  「它的法性已經汙損了,再不能留在天帝身旁繼續潛修。天帝憐它仍然有向道之心,於是在將它打入下界之前,允諾它可以繼續以人身來修行,直到功德圓滿的那一日為止。

  「從比以後,由它這一脈所流傳下來的後代,才是真正名副其實的『玉京子』。雖然已經沒有了先祖的神通,卻還保留著變換成人身或蛇形的能力。」

  「那麼把兩個神話融合起來的結果,玉京子不但會變成人,與這盆翠曇也有很深的淵源?」這表示,她一直知道玉京子的存在?他的眼緊盯著她,如鷹似梟。

  「從傳說的角度來看,確實如此。當然,現代人大多崇尚科學論證,傳說的魅力已經式微了。」她怡然而笑。

  她的話反反覆覆,讓人摸不著虛實。

  「你相信,這個世界上真的有會變成人的蛇精嗎?」他緊緊盯著她的眼,一字一句的問。

  美女老闆直勾勾的望著他,笑容漸漸淡去,眼中飄浮詭動的流光更盛。

  「你知道,當年在馬嵬坡前,楊貴妃是真正死了嗎?」她突然丟出一個全然不相干的問題。

  他歎了口氣,爬梳頭發。「就算當時她沒死,現在也肯定已經死了。我不在乎!」

  「她死了。」美女老闆肯定地重複一次。「當年玄宗看中民間的一池絕品芙蓉,重金購來,移栽在太液池裡。這池芙蓉深受玉環和玄宗的眷顧寵愛。後來楊玉環死去,玄宗夜裡時常孤獨一人,對著那如面的芙蓉與如眉的柳枝情傷。於是芙蓉為了安慰主人,凝精成魄,化為楊貴妃的形象,聊慰主子的相思之情。」

  太液芙蓉未央柳,芙蓉如面柳如眉。悠悠生死別經年,魂魄不曾來入夢。臨邛道士鴻都容,能以精誠致魂魄。

  長恨歌的詩句陡然如流暢的黃河之水,滾滾湧進他的腦海。

  「你的意思是……」夏攻城猛然一震。

  她桀然一笑,絢光在容顏上流轉。「花都能聚魄成形,這世界上也就沒有任何事情是不可能的。」

  他緊蹙著眉心,緩緩消化她丟出來的訊息。

  「普通的蛇,一年六蛻,漸漸發育。玉京子的一生卻只有一蛻。」美女老闆忽然又說。

  「玉京子」這個關鍵字頓時讓他回過神。「此話怎講?」

  「你可以把它想像成毛蟲蛹化成蝴蝶的過程。玉京子的這一蛻,是她由童稚轉入成熟期的重要關鍵。若能成功蛻化得過去,她的肉身和靈魄便算真正成就了。」

  所以,小笨蛇這些日子以來的昏睡和禁食,是因為已進經入「蛻變期」?他又落入自己的思緒裡。

  「噯!不知不覺間,已經在府上叨擾了這麼久,我也該走了。」她悠然欠了欠身。

  「謝謝你特地走這一遭。」他起身送客。

  來到門邊,美女老闆回過頭。「我再問最後一次,你願意繼續當這盆翠曇的主人嗎?」

  「願意。」現在的他,完全不需要猶豫。

  「那麼,祝你幸運了。」

  她輕聲一笑,翩然離去。

  夏攻城把車鑰匙收好,西裝外套脫下,轉進書房裡。

  現在已經不需要帶她去看醫生了。他不知道玉京子的「蛻變期」將持續多久,完成之後又會有何變化。唯一可以肯定的是,無論人醫或獸醫,都無法幫上他們兩人。

  進了書房,檯燈下的小白蛇仍然昏睡著。她已經蜷成一團,腦袋藏到身體的下面去了。他走過去,確定燈光夠暖,她躺的軟墊夠舒服,累積了多時的疲憊突然一湧而上。

  拉開椅子,往桌面上一趴,他也漸漸陷入沉睡。

  夏攻城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再醒來時,窗外已月明高潔,清光似水。整個家裡,只有書房檯燈這盞光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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