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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三


  「惟惟,你對我很重要,因為我對你也很重要。我們在你四歲那年就認識了。你搬到我家隔壁,從此像個小跟屁蟲一樣,黏在我後頭跑。」

  「我大你兩歲,大部分的時間都覺得你很煩,尤其進入青春期,我開始對同齡的女生感興趣,你這個愛哭愛跟路的小丫頭看了就更煩。」

  「不過,等到你進入青春期,那又是另一回事了。輪到我開始回頭纏你,然後你覺得我很煩。」唐健輕輕一笑。

  即使不太明白他在說什麼,但想到一般小男生小女生成長的彆扭,她不禁輕笑起來。

  「從國中開始就有男孩子想要追你,不過都被我私底下一一打跑了。總算到了高中,我逼著你承認我們兩個是男女朋友——」想到當時她那又委屈又不甘又甜蜜的神情,唐健露出極溫柔的笑意。

  「不過你還小,我一直忍,忍到你大二了才吃掉你,雖然隔天被你捶得很慘,不過很值得。」

  坐在他大腿上的小女人,聽他說著這些話,嬌顏一紅。她身上只圍著被單,露出的肌膚泛著粉紅,嫩美難言。唐健的長指撫上她的臉頰,依戀地滑動。

  「我大學一畢業,我們就訂婚了,說好了等你大學畢業,我們就結婚。可是後來公司做得越來越大,甚至在美國股票上市,我忙的不可開交,於是你陪著我在美國住了幾年。那時候在臺灣……我們是回來結婚的。」唐健淺淡的說。

  惟惟溫柔地看著他。

  「惟惟,我愛你,你也愛我,我們從童年開始就不曾分離,早就已經是彼此的一部分,失去了你就等於失去了我自己,甚至比失去我自己更痛,我沒有辦法接受——」

  於是他放下一切,回頭加入史密斯的計畫。

  「我不懂……」惟惟輕聲道。「那為什麼,現在我們不認識了?」

  唐健深深地望進她眼底,低沉的語聲震動。

  「惟惟,這不是我第一次回來。」

  第一次,他回到了她十六歲那一年,他的十八歲。

  蟲洞裝置有其限制。在實驗的過程中,他們就發現了欲返折的四維空間有其方向性,而且那個波動極端不穩定。

  「就像時間是一條河流,要回到某個時點就像你拿著石頭往裡面丟。你的力量有限,最遠只能丟到十公尺遠,所以儘管這條河流又長又寬,你也只能丟到那十公尺以內的範圍。」唐健為她解釋。「那個裝置所射出的能量,最遠只能回溯二十五年。」

  「所以,你們沒有辦法回到明朝救袁崇煥?」她開著玩笑。

  「嗯。」唐健輕吻她額角。「但也不是二十五年內的所有時間都行。」

  時間長流其實暗潮洶湧,紛亂無章,他們在這二十五年的範圍內運算出一個點,是波長最平緩,最安全、也最適合切入的一個點,就是他十八歲的那一年。

  這一次他有了完全的準備——起碼他以為自己有完全的準備。

  一個十八歲的少年,有著三十歲男人成熟的靈魂和所有的知識。他知道兩年後蟲洞的地點將被發現,於是年輕的駭客「尼歐」迅速闖出了名號,就等著史密斯找上門。

  於是他認真的和她生活,什麼龐大的事業,什麼美國股票上市公司,統統都不要了。他就只專心地守著他的惟惟,躲過他二十八歲的那場浩劫。任何的功成名就,在這場浩劫過後,他都可以輕易地再經營起來。他是如此深信著。

  十二月八日,他刻在靈魂裡的那個日期。

  結果惟惟的死提前兩個月。

  如果第一次失去惟惟讓他痛徹心扉,第二次就是毀滅性的。

  為什麼?他那樣千般的算計、萬般的安排,日日夜夜的守護,究竟發生了什麼錯誤?

  唐健幾乎絕望。

  但是他還有機會。幾乎是同樣行屍走肉的,他熬到蟲洞裝置完成的那一天。

  對其他人來說,這是他們的初次,對唐健來說,這是他的第二次。

  他把實驗有誤差的事實告訴他們,雖然那些人不明白為什麼他知道,但他本來就知道很多他們不知道的事,這個神情冷漠但眼中藏著一團火的男人,一直以來總是神秘許多,卻對他們的實驗極有幫助。

  於是經過實驗校正,他們發現了,雖然鎖定了一個點,但能量投射之後會產生一定程度的震盪,就好像石頭丟進水裡,會產生波浪,水面上漂浮的花瓣會時近時遠的被牽動。這個「牽動」實際計算出來的時間是兩個月,所以他回來之後,原本發生在他生命裡的事件,都有可能被提前或推後兩個月,在這之間震盪。

  兩個月。好,他記住了。

  十月八日和十二月八日。

  他依然自願擔任第一位人體實驗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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