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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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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晨,忙碌了半個夜晚的探險家扶著抽痛的額側,跌跌撞撞地踏下櫸木樓梯。 晨陽彷佛嘲笑她的狼狽,明知她的眼瞼酸澀得無法眨開,卻一股勁兒透過玻璃窗,大剌剌地迸射在她臉容上。 「難怪後羿要射太陽。」她發出怨恨的低喃。 樓梯轉角的立身鏡映照出她的落拓和缺眠。 原來她家樓梯間也有鏡子,可見變態者不只昨夜的僵屍先生,她的天才雙親也高明不到哪個等級去。 「阿珍,趕快下來吃早點,你九點不是有課嗎?」她娘操著臺灣國話咆哮。 「小聲一點啦。」繞珍支著作痛的螓首,慢吞吞捱向一樓正廳。 牛皮沙發輻射出無限的歡迎,她哼吟幾聲,癱坐進去,昨晚隨手擺放在茶几上的棒球彷佛化身成一張圓臉,譏嘲她探險過度遺留下來的筋骨酸痛。 「臭球,還不是為了你!」無辜的球被她捏進手心。 那個邪惡的僵屍先生也脫不了關係,明刀明槍攻擊她還不夠,夜裡竟然闖入夢中糾纏她。整個晚上她腦中不斷浮現一對銳劍般的濃眉,和兩隻深不見底的眼眸,暗幽幽的,猶如詭秘的太空陷阱「黑洞」。 「昨晚我們去吃喜酒,你是跑到哪裡玩了?怎麼會玩出一身傷?」葉母從廚房門口探出圓嘟嘟的福相。 「也沒什麼,說出來你一定不信。」她有氣無力的。「我只不過被一顆棒球整慘,和僵屍打了一架,又摔了三跤,再從私人的玩具反鬥城脫逃,然後就回家了。」 葉母膛瞪著她,良久。 「吹牛也不打草稿。」腦袋忽地縮了回去。 「我就說你一定不信嘛!」她拉平自己委靡的身軀。 「散塔露琪雅」的音樂門鈴彌漫空氣間。 奇了,早上七點半就有訪客上門。 「阿珍,去開門。」葉母的雞貓子嗓門透天作響。 「我已經死了。」她舒適安泰地陷入沙發中,拒絕移動身體的任何一處關節。 「猴死囡仔!」葉母嘮叨著,認命地離開廚房應門去。「一定又是你那個老頭子,明明提醒他出門晨跑不要忘記帶鑰匙,他就是會忘記,非要麻煩老媽子幫他開門……啊你是誰?」 陌生人哩! 繞珍癱平在沙發裡,隔著椅背沒法子瞧見門口的方位,不過聆查母親大人的語氣,儼然好奇超出危機意識,對方的儀錶應該非常正派。既然如此,就不煩勞她起身了。 「對不起,敝姓袁……」彬彬有禮的男低音鑽入她耳膜。 怎麼如此耳熟? 「……我住在隔壁那棟洋房。」 隔壁的!這會兒她渾身的寒毛全部站起來竊聽。 「啊我們隔壁明明沒人住。」葉母包打聽的情操立刻冒出頭。 「是這樣的,我前幾年一直駐守在歐洲,昨天下午才搬回來,因為房子疏於照顧,水電和瓦斯已經被人停掉了──」陌生人以悅耳的低音吐露著懇求之意。 繞珍的心當場涼了一半,另一半未涼的芳心也處於水深火熱之中。要命!僵屍先生想做什麼?莫非她昨夜遺落了任何物品,引導他調查到自家門口? 不會的,不會的,先靜觀其變再說。 「──我必須撥一通緊急電話到歐洲去,可是家裡線路不通……能不能先向您借用一下,等電話賬單寄到的時候,我再將通話費付給您?」 原來僵屍先生只想借電話,她悄悄舒了一口氣。太好了,顯然她的處境依然無比安全。 「當然可以,敦親睦鄰,人人有責。」葉母相當阿莎力。「電話在客廳茶几上,你儘管打,沒關係。」 拜託!繞珍險些暈過去。茶几就在她腳邊,更該死的是,她身上還穿著昨天那件公牛隊T恤,手中更掌握用以攻擊他的武器,僵屍先生或許不會認出她的眉目,但是這一身裝備若能瞞過人家的雷達,她可要懷疑對方的心智聰明度了。 現下該怎麼辦才好? 快閃! 「媽咪。」她捏住鼻頭,怪腔怪調地叫著。「請你過來一下好嗎?」 「啊你是沒腳是不是?」葉母吼出河東晚娘叫。「來,袁先生,請進。那個丫頭是我女兒啦!」 繞珍可以感受到陌生人張望的焦點燒穿椅背,射入她的心臟。 「哦。令媛多大年紀了?」陌生人保持禮貌的社交應對。 天靈靈,地靈靈,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千萬要讓老母大人提前三步到達她的定點。 「她這個學期升上大三,成天只懂得蹦蹦跳跳的,跟一匹猴子一樣。」葉母埋怨。 「猴子是『一頭』、『一頭』算的。」她忍不住再捏住鼻尖糾正。 「你再吵就沒早餐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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