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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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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你?真的是你?」袁克殊由她的態度獲得證實。「怪怪!你……你怎會裝扮成這副德行?我第一眼還認不出來……」 太──太可笑了!哈哈哈── 龐大的身軀頹坐在地毯上,放肆地笑得東倒西歪,連眼淚也擠了出來。 泛黃的相片攝進一名年輕小女孩的上半身,俏鼻頭、圓眼睛,還缺了兩顆大門牙,年紀約略十歲出頭,相當精靈可愛。 問題出在她的造型。 拍攝背景看得出來是一座靈堂,案上高懸著亡者遺照,情境肅穆。小繞珍頂著一頭長過照片下緣的烏髮,穿戴著「孝女白琴」的超小型孝服。 第一張照片,她趴跪在靈桌底下,手執麥克風哭得死去活來。 第二張留像則是大特寫,她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之餘,猶能背對喪者家屬、對照相機扮鬼臉。 第三張,她收乾了涕泗,準備收工領紅包。 第四張──亦即他手中的那一張──就是工作完成的留念照,她仍然眼紅、鼻子紅,卻綻出功德圓滿的快意甜笑,左手還擺出V字型的勝利標誌。 「天!孝──孝女白琴──我──我簡直無法想像──」他笑得躺在地上打滾,連氣也喘不過來,隨時有命喪於此的危險。 「還給我啦!還給我!」她老羞成怒,蹦到他背上,拚命也要搶回童年的留影。 可惡的爹娘大人!他們明明保證過已經把這組照片扔掉了,為何還會出現在舊相本內? 「等──等一下──」即使暢笑得渾身乏力,袁克殊要制伏她依然綽綽有餘。「告訴我──那回他們出了──多少紅包才請動你?」 「才不是你想的那樣。」繞珍竭力扭轉自己在他心中的蹩腳形象。生平唯一一次的「出勤」,居然為她帶來如此劇烈的羞辱,她簡直無顏以對江東父老。「那一次是因為逝去的先生年紀還輕,雇用成年的孝女來哭場會顯得太矯情,所以喪家才要求我爸找一位年輕的小女孩。」 「於是,你──你就雀屏中選了?」噢,不行,他真的按捺不住了! 「你要是再敢笑出來,當心我揍你!」她氣急敗壞地嚷嚷,也沒考慮到人家占了優勢。「我老爸也沒錯呀!自個家裡能賺的錢,幹嘛讓別家的小女孩掙走?」 「沒──沒錯,哈哈哈──」另一波轟天裂地的狂笑取代了他的說話能力。 繞珍巴望自己有勇氣拿起兇器狠戳他九九八十一刀。 「起來!」她狠命推打癱軟在她上方的軀體。 袁克殊已經接近掛掉的程度! 不得了!他著實想不起來自己上回像今晚一樣爆笑是西元幾年的大事。 孝女白琴…… 笑聲再度蠢蠢欲動。 他的頭臉無助地埋入她的蓬發烏雲,失去動彈的力氣。 「噢!肚子好痛……」呻吟聲不絕於耳。 一男一女,倆倆趴疊成一堆,同時籲出粗重的喘息……這幕景象似乎有點曖昧。 繞珍的皮膚立刻竄過一陣哆嗦。 「起來!」她快給他壓得斷氣了。 袁克殊顯然無意服從她的命令。 「你好像很習慣讓男人對你摟摟抱抱。」他轉動頸項,角度正好足夠讓嘴唇抵住她扇貝般的耳朵。 「誰說的!」她下意識否認。「你忘了自己經常取笑我是『又澀又呆的青豆莢』?」 他的唇蠕動著,隔著豐厚的髮絲,輕輕含咬住她的耳殼,低啞的語調如訴如慕,猶如深夜感性的電臺DJ。 「青豆總有一天會變紅豆,到時候人人在你面前流著涎沫念著:『勸君多採擷,此物最相思。』」 「那……那敢情好,我從沒當過校園情人,難得獲得一次如此的殊榮。」她抖著另一陣莫名的哆嗦,企圖打破目前的寧靜氛圍。 袁克殊忽然撐起上半身,動也不動地端凝她。兩人的下身因而更加貼合。 繞珍幾乎斷了呼吸,他突兀的舉措帶動兩人曖昧的姿勢。她連忙屏住從牙關洩漏的嘶息,深怕觸發他熱情的反應,就像上兩次曾經降臨於他們之間的異樣熱感。 他的凝視恍如延續到天長地久。「大野狼想吃掉小紅帽,怎麼辦?」 性感慵懶的語調幾乎直接拷貝自三級片。 「那我得趕快叫我孫女兒逃跑才行。」她裝出滄桑的老嫗口吻。 外婆來了! 袁克殊再度吃笑得喘不過氣來。她實在太絕了! 「我……真是服了你……」他勉強喘了一口氣,鎮定自己。 電話鈴聲適時響起。 噢!她愛電信局。 「電話、電話。」繞珍忙不迭地掙脫他的體重,翻爬到小茶几前接聽。「喂?」 「請問,是雙葉壽店嗎?」 「是。」她喘了口氣,穩住聲音。 「你好,我是今晚本來要過去選棺木的陳先生。」 「您現在要過來了嗎?」她瞄了一眼腕表。才九點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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