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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


  其實,下午在東區街頭,他一眼就看見梁千絮。當時她面向馬路,背對著他,而他正趕向停車處,準備去接女兒。一開始,他並沒有叫住她的意思。

  接著,有一對情侶經過她身邊,她側身讓了下路,也讓他看見她的臉。

  那是一種迷失的、茫然的神情,仿佛在這廣大的天地間,她找不到一個容身之處。

  那一刻的觸動,對他驚起波瀾。

  他仿佛看到少年時的自己,在一家循規蹈炬的律師群裡,在父母盼望的眼光中,以及在他惹事之後的失望裡,他漸漸升起的茫然不安,那是一種全世界都站在他對面的惶措。

  於是,在他能細想之前,他已經走過去,介入她的天地。

  「那是因為我寬宏大量!你從小就把我丟給媽咪那邊的人帶,我都不怪你,還愛你愛得要命。」寶貝女兒大言不慚。

  他笑出來。「你哪一次生日我缺席過?哪一次生病我沒趕去陪你?哪一次在學校惹事,不是由我出面負責挨老師罵?」

  「哎喲,你怎麼老記著那些壞事?討厭!」女兒氣得踢開被單。

  「唉!反正你給我專心長大,不要一天到晚搞怪,我就謝天謝地了。」

  女兒又咕噥兩句。

  「老爸,接下來你還要回南投山上嗎?」

  「當然,我的工作還沒結束。」

  「噢!」她倒回去,瞪著天花板。

  「至於你,你給我乖乖聽話,別讓那四個老的一天到晚找我和你娘的麻煩,聽到沒有?」

  女兒直接把被單拉高,蓋住頭頂裝死。

  他哭笑不得。

  或許他家的情況也沒比方家好多少,他不也有一個自己管不動的寶貝蛋?

  大概,別人家的問題,都比自己家的容易處理吧!

  第四章

  比她晚三天,安可仰開了一輛騷包的吉普車回山上。

  此後一個星期,他神出鬼沒,無處不在,也隨時不在。

  「梁姊,那個安先生又出現了耶!」鈴當透過花店的櫥窗往外探。「他渾身髒兮兮的,好像在泥土裡打了好幾天的滾,不知道在搞什麼鬼。」

  梁千絮只瞄了一眼,就回頭繼續搬花。

  今天花店裡缺人手,而醫務所一如以往的清閒,所以她乾脆帶著小鈴當過來打雜。

  「你不是說你對他不感興趣嗎?」這個星期若有任何讓梁千絮覺得安慰的事,應該就是這件了。

  平心而論,他實在長得好,充滿壞男人的性感魅力,小女生如鈴當之流絕對不是他的對手。

  「我是不感興趣啊,不過看看又不犯法。」鈴當撇撇秀美的唇。

  叮咚,風鈴聲輕響,說人人到!安可仰推開花店門,牛仔褲包裹的長腿在門墊上蹬兩腳,長髮以一條皮繩系住。他看起來就像一隻從山中跑出來的野熊,渾身灰汙,帶著紅絲的眼仿佛幾天沒睡過覺。

  「你們這裡買不買得到園藝剪刀?」他把車鑰匙往旁邊的架子上一扔,疲憊地問。

  「有。不過你要不要先到隔壁叫碗面吃?」看他一副即將衰竭的樣樣,梁千絮真怕他營養不良昏倒。

  安可仰沒有異議。

  「喂,小鬼,去幫我叫碗餛飩面過來,剩下的給你當小費。」他挑出一張皺巴巴的百元大鈔,遞給小鈴當。

  鈴當嗆了口氣,「我又不是你的小廝……」

  梁千絮對她使個眼色,大女生吞下滿肚子抱怨,嘀嘀咕咕地跑腿去。

  「你跑到哪裡去了?」梁千絮拉張椅子讓他坐下。倘若他累垮在地上,她一個人可扶不起他。

  「山上。露營。」安可仰用力揉揉酸痛的後頸坐下來。

  「你明明有舒服的木屋可以住,何必跑去睡帳篷?」她不解道。

  「小姐,我也得工作養家活口的。」安可仰懶懶地道。

  「……你的正職不是律師嗎?」而且她不曉得,原來露營也算一份工作。

  「燒哦燒哦!面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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