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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為什麼要做這種事?

  梁千絮走在層層迭迭的樹影間,滿心不解。

  「當心。」一隻大手很好心地替她撥高凸出的枝丫。「你人矮腿短,走中間一點,免得被路邊的矮樹叢刮傷了。

  梁千絮給她的同伴一個大白眼。

  這就是清泉村派出來的「使節團」,她和安可仰。

  根據村民大會的決議,清泉村要派出代表跟鄰村談判。什麼樣的人最適合當談判代表呢?當然是專業人士。而,放眼全村,最專業的人是誰?當然就是讓他們引以為榮的醫生和律師了。

  ……這是哪一國的鬼邏輯?找律師出去談判,她能瞭解。但做醫生的人只知道打針配藥、在傷口上縫縫補補,談判這種事跟她有什麼關係?

  可她賴不過全村民企盼的眼神。

  大漢是很積極地毛遂自薦啦!他又有警察的身分,再適合不過了。但是以他的護短天性,可能和人家談不到兩分鐘就把嫌疑犯給抓去浸水牢了。於是村民一致通過,由她和安可仰打頭陣比較妥當。

  橘莊位於村子右側,走大馬路約二十分鐘腳程,但是從後山的捷徑走過去,只要十分鐘即可。

  撇開那令人頭疼的任務不談,其實今天是個挺舒服的早晨。在金光隱隱的山林小徑間,蟲鳴唧唧,雀鳥清啼,鮮純的芬多精沁入心脾間,分外教人心曠神怡。

  「你今天很美!」他閒聊似地說。

  梁千絮看自己一雙老布鞋,一身泛黃的衣物和開始脫皮的鼻尖,然後給他不可置信的一瞥。

  「我只是在表達禮貌之意。」安可仰歎口氣。

  「喔。」她輕哼一聲,頓了頓,仿佛不知道該回答什麼。

  「你只要說聲『謝謝』就好。」他按捺回想笑的衝動。

  「你心裡有個底待會兒我們要去跟對方說些什麼嗎?」她煩躁地踩著小徑的落葉。

  「放心,船到橋頭自然直。」安可仰嘴裡叼根青草,怡然自得。

  「為什麼你可以如此滿不在乎,隨時都像個沒事人一樣?」梁千絮暗惱。

  「那是因為你對每件事都太嚴肅了。」

  「明明是你自己對所有的事都太吊兒郎當了!」她反擊。

  他臉上又出現那種奇怪的神色了,好像為了某種事發噱。從他們「正式」和彼此交談開始,她常常在他臉上看到這種怪裡怪氣的神色。接下來……

  「不,我在把美眉和目測女人三圍的時候很認真。」

  ……就是講這種讓人想發脾氣的胡話。她臉一冷,撇開來不理他。

  「哼!」算了,憑他的死德行和感覺起來很兩光的法律知識,她一切還是靠自己吧。

  「笑一個嘛!待會兒我們兩人要過五關、斬六將,現在先起內哄可不太好。」

  梁千絮就是覺得他那副逗小孩的表情很討人厭。

  「既然你今天演『律師』,你不覺得自己應該穿得正式一些嗎?」她是別無選擇,這身長褲式套裝已經是她櫃子裡最接近正式衣物的一套。

  「有啊,我特地把頭髮綁好了。」他指指自己的長髮。

  梁千絮眼光落在他梳得整整齊齊、紮成馬尾巴的烏亮黑髮上──再掉回五分褲底下的一雙大毛腿。兩根大拇哥則從皮編涼鞋裡探出頭,與她對望。

  他們兩人對「正式服裝」的定義顯然極端不同。

  「……你有沒有個腹案,待會兒要如何與橘莊的人溝通?」梁千絮越想越頭痛。她向來不擅長和人打交道,否則也不會窩到這深山野嶺來。

  「當然是拿出我的『專業技巧』。」他安撫地拍拍她的肩膀。

  「前提得是你真的有專業技巧可言。」她挖苦道。

  「我當然有,我還有兩個國家的律師執照!」他愉悅地把青草從右嘴角換到左嘴角。

  「哪兩個國家?」梁千絮難以想像他站在法庭中高談闊論的樣子。

  「我大學畢業之後,先考了臺灣的;出國念哥大法學院之後,又順道把美國的也考起來了。」他聳了下寬肩。「不過是背幾個法條再考個試而已,小事一樁。」

  瞧他說得如此理所當然、輕而易舉,晉惠帝聽了都要自愧不如。她不禁想到自己當年在醫學院苦讀的日子。

  「好不容易念出一門專業,為什麼不好好發揮呢?」一個成功的律師,不可能有時間一休半個月,在山林裡當野人。

  「你不也一樣,經過一路苦戰和實習,最後跑來清泉村,一年看不到兩個病人。」他抽出青草根,帶笑地覷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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