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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


  三個鐘頭後,當齊霖找上雜貨店,入眼的正是倚月蜷縮在毛毯裡睡得爛熟的景象。

  當全世界人仰馬翻的搜尋萬惡的小妮子時,她卻自顧自地逗留于夢鄉裡編織美景!他又好氣又好笑,蹲在躺椅旁參觀倚月的睡相。她像個小孩子似的,睡覺還會流口水呢!相信任何人瞧見這張嬌癡無邪的蘋果臉,任憑天大的火氣也發作不出來。

  「伊困好久了,我都不敢給伊吵。」老婆婆悄聲向他報告。

  「打擾了,我這就帶她回去。」齊霖看她睡得香甜,實在不忍心吵醒她,可是毛毯總該還給人家。

  「不要緊啦!你給伊這樣子抱回去,不要給伊吵啦!」老婆婆看穿他的猶豫。「反正一張毯子又值不了多少錢。」

  這一路的討論,倚月姑娘全給睡過了。

  意識朦朧中,她感覺自己的臉蛋接觸到冷空氣,皺了皺鼻子,輕輕哈啾一聲,下意識搜尋著溫暖的原源。她摩挲片刻,臉頰立刻尋到舒軟的毛線質料,底下泌出熟悉的氣味,仿佛特屬於齊霖的味道……

  「類人猿……」她在睡夢中咕噥。

  「嗯。」遠方傳來低沉如魔咒的應聲,聽起來好笑中摻雜著氣惱。

  鬼丫頭,連神智不清的時候都還記著他的綽號。

  「齊霖……」她繼續夢囈。

  「嗯?」

  「麥香雞……著條……再加一杯大可……」居然點餐起來了。

  她跌回昏睡的狀態,隱約感覺到身體陷入皮革似的支撐物,外在世界似乎隨著某種平穩的震動而改變。

  好暖和,好安全,不想醒來……

  倚月,倚月……睡夢中,有個熟悉的男子聲音輕輕喚著她。

  她忽然發覺自己的身體急劇縮小,片刻間變成一個小娃兒。

  她抬頭搜尋著「他」高大的身影,驀地被人高高抱進懷裡。

  大哥哥……她仿佛聽見自己稚嫩的撒嬌聲。

  大哥哥抱抱……

  「倚月。」一個女性聲音在她耳旁驚味道地詫叫。

  「噓,讓她繼續睡覺比較好不吵人。」好像是齊霖在輕聲制止母親。「已經兩點了,媽,你回房去睡吧!我送她上樓。」

  腳步聲踩在樓梯上的迴響……旋即,她的背脊抵上棉軟的被褥,輻散著爽身粉香味。

  她滿足地歎了一口氣,更深切地窩進棉被裡,适才一直提供她熱能的物源卻似乎要離開了。

  「齊霖……」她嬌軟地吟囈著,雙臂無意識地蜿蜒上他的頸項。

  「快放開!」他的心口怦然一跳。

  以前一直將蘇倚月視為半大不小的娃兒,直到那次在村莊裡的親吻,他才稍微正視她的「女性特質」,而此刻——

  她完全不明了自己若睡似醒的嬌憨姿態有多麼誘人。扇弧形的眼瞼半掩著星眸,透出慵懶無力的昏傻,紅色菱唇淺勾著微笑,他從不曉得清新純潔與魅惑可以並存於同一具軀殼內。

  「別走,陪人家睡……」她隨口撒嬌的一句話,卻幾乎引發他的心臟病。

  「不行。」他的喉嘴宛如吞下沙子一般的乾燥。「乖乖的,你一個人睡就好。」

  「不管,不放你走……」看得出來她根本不曉得自己在說話,神智早就睡迷糊了。

  但她固執不放的手臂仿佛囚錮人心的枷鎖,緊緊扣住他的頸背。

  仿佛也扣住了他心中的一根緊弦……

  「倚月……」他籲出幾不可聞的歎息。

  原來本著牽制她的決心,千里迢迢奔到臺北去找她麻煩,為什麼演變到最後,反而變成他被束縛了?

  危險的小魔女……

  齊霖!

  倚月必須掩住嘴唇才能阻止自己失聲叫出來。他怎麼會睡在她的房裡、她的床上?她又是如何回到家裡?

  記憶區殘留的最後印象是,雜貨店老婆婆好心地請她進內堂休息,然後她就……就……不記得了。

  突然覺得口渴,她自動醒來找水喝,沒想到身旁多了一個「床友」。

  她望向牆壁掛鐘,時針方才跨進淩晨四點的門檻。

  齊霖和她一起睡覺。這個句子實在曖昧透頂,場景也光明正大不到哪裡去。他們究竟「同床共枕」了多久?

  很奇怪地經驗!她還沒機會和男人「睡過覺」,也沒太多機會見到男人睡覺,她總覺得男女望著另一半入夢是相當親密的。

  齊霖的白襯衫解開了三顆扣子,露出其下精壯的胸肌,配上他碩大的體格更顯得雄壯。

  倚月纖柔的手指輕撫過他的鼻樑,順著刀削般筆直的線條來到嘴唇。他的嘴唇並不豐滿,人家說唇薄的人自製力高、性格嚴謹,而且薄情。她贊同前兩項論斷,至於薄情嘛……不,她再也沒有遇見過比他更感情澎湃的人了,只是他的衝動全隱藏在嚴酷少言的面具下,讓人捉摸不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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