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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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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他煩躁地爬梳盛密的黑髮,「不曉得。可能是因為心底的那股不服氣吧!或者——好奇,我想看看蘇家小女兒現在的生活如何?我想知道她父親有沒有留給她任何屬於齊家的東西?還有……我不知道,我無法解釋。」 「如果你只是想看看她,看完之後也沒有必要帶她回來呀!」齊母繼續逼問他的舉動。 「媽,如果當時你在場,你一定也會做出相同的決定。」他推開椅子,在書房裡困擾地踱步。「她住的違章建築簡直和豬圈沒兩樣,鐵皮屋也!你能想像冬天住在裡頭溫度有多低嗎?而夏天一定變得和烤箱一樣……」 他說不下去了。 不知道為什麼,再次見到蘇倚月,她兒時的鮮明影像不斷在他腦中重現。 她搖搖擺擺的拉著他衣角;她咬著要他抱;她賴在他懷裡不肯離開;蘇為仁要帶她回臺北時,她哭得驚天動地,死也不肯上車。 打從一開始他就不斷自詢著:為何答應讓她跟上山?如今他終於找到答案——他居然真的關心她,即使事隔多年! 不,應該說「尤其」事隔多年,「尤其」讓他見到長大的蘇倚月,這種奇怪的影響性是他所無法言喻的。 而蘇倚月堅持跟他上山,是事也因為她潛意識裡仍然存在有屬於他的記憶,信任他不會對她造成實質的傷害? 齊母旁觀者兒子的表情,心裡有點明白了。儘管他以冷硬的外殼包裝自己,其實兒子的內在仍然藏著當年那個心疼小女生的大男孩。 「好吧!」她拍拍裙子站起來,會議結束。「原本我還擔心你搞不清楚,想把你老子的胡塗賬算到她頭頂上。既然咱們把事情澄清了,我不阻止你,你自己看著辦吧!」 她又回復開明母親的形象,踩著輕鬆的步伐回廚房切洋蔥。 如果——只是如果——蘇倚月仍然保留著十多年前那個漂亮女娃娃的本質,其實她並不介意生命中多了個「女兒」。 類人猿好像很恨她,而且怨憎的程度還不輕,否則他不會在清晨六點,公雞的鬧鐘都還沒響的時候就挖她起床吃早餐。 「你……呵——」倚月先扯出一個長長的呵欠,手中的白麵色差點揮中他的臉皮。「大清早的,你把我揪起來幹什麼?」 好困——她的上眼皮仍然拒絕和下眼皮分開,眼睛尚未發揮視覺功能。她很懷疑剛才自己在朦朧的情況下進早餐,有沒有誤把食物塞進鼻孔裡。 「上工。」慣用的兩字回答依然掛在他嘴邊。 真受不了他! 「老兄,打個商量好不好?以後你講話能不能加個語尾助詞,比方說『了』、『的』、『個』之類的?」她的貝齒陷進吐司面色裡。 一旦遇上挑他毛病的場合,倚月姑娘的精神就會稍微振奮一點。 盛著清粥的湯匙停在齊霖嘴邊。「為什麼?」 他向來認為講出那些虛字很沒有意義。 「因為它們可以增加你說話的字數。」她以一種講道理的口吻訓誡他。 「為什麼?」他又不懂了。 「對了,第二個要求就是,同樣的字眼或問題不要重複使用。」她開始教導他語言的藝術。「比方說,你第一個問題已經用過『為什麼』三個字,第二次就應該換換詞兒,像『麻煩告訴我原因』,或者『我不瞭解你的意思,請解釋清楚』,這些完整的句子有助於運動你的口腔,防止舌頭打結或退化。」 「飽食終日,言不及義。」齊霖哼出不屑一聽的嗤聲,埋頭大啖他的早點,不打算再花時間理她。 他真不懂現在的年輕女孩子腦袋瓜裡裝了些什麼東西。身為她的老闆,他尚未規定她應該遵守哪些規矩,她反倒先給他下馬威來著。 「哎喲,不錯,講話居然還能引經據典,看來我小覷了閣下的文學造詣。」倚月咋咋舌頭。「雖然你多說了八個字的目的是為了罵人,勉勉強強也算有進步啦!不過請你下回記得把文言文翻譯成白話文,如此一來字數還可以拉長一點。」 「無聊。」他吃飽了、喝足了,轉而對她發出專制獨裁的命令,「上工了。」 倚月非常瞭解拿人家薪水就得看人家臉色的真諦,盡責的跟著他離開家門,不過她倒是蠻好奇類人猿要帶她上哪兒去。就她瞭解,女僕工作似乎大都以屋內的雜務居多,什麼擦地板啦、抹乾淨擦地板時翻倒的污水啦、洗碗啦、掃掉洗碗時打破的碎片啦,不知道為什麼類人猿要帶著她出門。 他大步橫跨過柏油路,繼續朝主屋對面的茶園邁進。 「進茶園。」齊霖凝在以原木架構而成的茶園門口,等著她跟上自己的速度。 「哇——」倚月眺望著眼前的斜坡,嘴巴一時之間合不攏。 望不盡邊際的竹籬沿著路側延伸出去,將山區劃分為兩個世界,圍籬的右邊橫躲著公路,更右側則是齊家主屋;左邊綿瓦著平穩的山坡,直直下落將近五百公尺,以這個長度作為半徑往下劃出一個半圓形,約莫就是齊家茶園的規模了。 適逢冬茶採收的時期,茶園入口堆放著十來簍新摘的嫩茶筍,散放出鮮美的青葉氣息。 好壯觀!倚月忍不住被眼前偉闊的山景炫感。這種景色教人一輩子也看不厭,好高興她選對了工作地點…… 慢著!話說回來,她又覺得不太對勁。這片土地好歹也有五、六個國中操場的大小,繞完一圈下來她已經可以回頭吃晚餐。而他明明規定她上山幫僕,可不是充任採茶姑娘來的,她幹嘛傻呼呼地闖進茶田裡鍛煉腳力? 「你叫我進茶園做什麼?」倚月狐疑的眼神瞟向他。 「不准質疑。」如果他讓蘇家大小姐垂詢自己的每個舉動,那他就該死了。 「沒道理,難道你計劃把我誘進幽暗僻靜的角落裡殺人滅口,我也應該乖乖地捧著腦袋送上門?」她的腳仍然釘在原地。 「以後你中午要送便當。」他在自己的忍受範圍內儘量回答她的疑問。 「所以?」她要求得到清楚明確的解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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