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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五


  她緩緩舉起手,撫上他立體的五官。為什麼這男人總是能讓她同時怨怒與心疼呢?

  「為了回報我的大方……」他連忙閃躲她的轉撫為掐,輕笑著。「有一件小事困擾了我許久,或許你能為我解惑。」

  「什麼事?」她輕哼。

  「郎霈說你當年向他要走五十萬,這是怎麼回事?」他的口氣古裡古怪的。

  「那筆錢不是你們的!」她哼得更用力些,這次想掐的是郎霈的脖子。「下山那天,你本來應該順便跑一趟銀行入帳,那筆錢是村民們辛辛苦苦做手工藝賺來的,打算隔年辦大拜拜的公積金,誰知道你中途出車禍了。後來我刷一下簿子,發現錢沒有存進去,也不知道你撒到哪裡去了。這是村民辛辛苦苦攢起來的錢,別說五十萬,即使五千塊我也要拿回來。」

  他胸口抖動起來,葉以心發現他竟然在笑。

  「當我發現自己只值五十萬時,實在有點委屈。」但是比起五千塊,他似乎應該感到滿足了。

  「隨便你怎麼想!」一場發洩讓她累得全身無力,又不甘心就這樣放過他。「我要回家去,一輩子再也不下山。」

  「暫時會有點困難,」他拿出一副商量的口吻。「以後我們可能得兩個月住山上,一個月住臺北。我打算把一些東西漸漸放給郎霈去做,在他還沒有完全上手之後,不放心就這樣離開。等一切他更穩定之後,我打算在山上設一個遠端遙控的辦公室,以後就不必事事回臺北處理了。」

  「我說的是我要一個人上山,跟你有什麼關係?」話才剛說完就忍不住加一句,「你可以整整兩個月不進公司?」

  「現在的行動辦公室非常發達,只要一部電腦、一線網路和傳真機,我可以發動武裝政變。」他當做沒聽到第一句話。

  「你自己高興就好,放開啦!」

  「好吧,如果你堅持現在走,我們現在到地下停車場開車。」

  「我要打電話叫漢叔上來接我。」

  「講到他們我才想到,為了以防萬一,我們還是重新弄個儀式比較好,這次一定要簽好結婚證書,不然我太沒保障了。」

  說著要離開的兩個人,卻一動不動,繼續偎在沙發裡,說些傻氣的對話。

  郎雲哄著她,腦中卻仿佛看到一張屌兒郎當的臉,笑嘻嘻對他說──嘿,你要我惹她生氣,最好氣到殺來臺北砍你,我可是做到了,兄弟。

  尾聲

  心心:

  半年前,曼宇來美國找過我,說了一個關於拼圖的故事,於是我花了幾個月的時間,徹底思索。

  直至今日,郎雲從不曾再來問我,郎霈亦然。我願意想是他們覺得自己不再需要任何解釋,但更有可能的情況,是他們不願意再翻起一些舊傷。

  身為一個父親,我很樂意「享用」這片孝心提供的附加價值;身為一個公公,我卻認為自己欠你一個解釋。

  在所有人之中,你似乎受牽連最深,卻也最無辜。我不知道你們的拼圖完成到何種程度,但是我想,我手中的這一塊,應該是一切的起點,或許到了我該交出這塊拼圖的時候。

  讓我告訴你,當年發生了什麼事。

  在郎雲兄弟心中,我一直是個好父親、好丈夫與成功的生意人。老實說,我並不完美,我受的是老式教育,有著我們這一代男性普遍具備的大男人主義,我太過頑固也太過自負,在家人面前習慣絕對的權威。

  我的妻子生前有一位知交好友,由於婚前失足而懷孕。未婚媽媽在當時是一件大事,她承擔不起這項醜聞,於是偷偷生下郎霈,交由我們夫妻撫養,我們夫妻承諾會將這個小孩視如己出,猶如郎雲的親弟弟。

  她生完小孩之後便離去了,此後我妻子和她失去聯絡,只知道她嫁給某位知名人士為續弦。

  心心,我生平唯一的一次出軌,發生在郎雲四歲那年,我和對方都知道這是不對的,然而彼此的吸引力太強烈,於是我瞞著妻子,斷斷續續和她來往一陣子。

  之後她懷了身孕,而我無法離棄無辜的妻,她只好選擇將孩子生下來,交由最好的朋友照顧,然後從我的生命裡消失。

  我想,你應該已經明白了。是的,郎霈是我的親生兒子,而我的妻子從來不知道。

  我以為我的秘密是安全的,沒有想到,它會在多年之後,以如此意外的情況反撲我的生命。那位女性所嫁的男人,竟然是曼宇的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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