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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進來廚房吃點東西吧!雖然只有微波炒飯,總比空著肚子好。」

  「謝謝。」她把浴巾規規矩矩地折好,放回浴室裡,拿把小梳子把頭髮梳好,確定儀容整齊之後才走出來。

  郎雲的眼神一副快笑出來的樣子,表情卻還是正經八百。她不知自己哪裡又逗樂了他!

  他清一下喉嚨,主動轉回廚房裡。

  廚房和客廳中間只以一座小吧台隔開,兩盤炒飯就直接擺在吧臺上,對面而放,他盤踞面向客廳的那一張高腳椅。

  葉以心觀察一下地理位置,不好,她不喜歡!她儘量不動聲色地──雖然有點困難──把炒飯移到他的左手邊,和他呈直角的位子,再拉開高腳椅坐進去。

  「你很堅持僵到最後就對了。」他不得不佩服她。

  「嗯?」假裝不懂!她只是不想和他對坐而食而已,那種感覺……太親密了。

  「我恰巧知道這張臉皮還不算難看,說話直視我有這麼困難?」

  「你這個人真奇怪。」她對他大皺其眉。

  「我奇怪?這可新鮮,值得一聽。」

  「你……你的性子陰陽怪氣的,前一秒和人有說有笑,下一秒可能板起臉數落人,誰摸得清你的脾氣?當然是避遠一點比較安全。」她咕噥。

  「好吧!起碼你說了超過十秒鐘長度的話,這樣不是可愛多了?」郎雲饒有趣味地含一口炒飯。

  葉以心一呆。「可愛?」

  「沒錯,可愛。」郎雲用後面兩根椅腳當支點,搖呀搖。「你現在頭髮全垮下來,就像一隻落湯貓,平常那些威風和教官臉全不見了,看起來多可愛!」

  「我平時就沒有把劉海梳成一把刀的習慣。」她忍不住瞪他。

  「看,連瞪人的時候也比較沒威力。」他繼續捋虎鬚。

  「我不可愛!」她用力強調。

  「好好好,對不起。」可愛又不是髒話。幹嘛怕人說?

  郎雲決定不告訴她,她的半片香肩已經滑出那個大領口──在她「惡劣」地對待他這麼多日之後,他有權保留一點福利。

  他出於習慣,點著額角輕笑。葉以心順著他的動作看過去,那裡一道淡淡的疤延伸進發線裡面。

  「你的傷口……還痛嗎?」她知道這個問題有點傻氣,可是忍不住想問。

  他一怔,手指的動作停下來。「還好。」

  「那是四年前留下來的疤嗎?」

  「看來你對我還是有一點好奇心的,起碼讀過那些新聞。」郎雲又露出那種似笑非笑的神氣。「沒錯,這是四年前讓我醒過來的腦部手術所留下來的疤。」

  「聽起來很嚴重……現在有沒有任何後遺症?」她翻動盤中的食物。

  「都好得差不多了。」他漫不經心地扯開話題,有些隱私並不適合跟外人分享。「你吃完了嗎?如果吃飽了,我帶你去客房。」

  「花店裡有位客人的丈夫也動過腦部手術。」她仿若沒有接收到他的暗示。

  「哦?那個丈夫是什麼樣的狀況?」郎雲有一搭沒一搭的。

  「他從工地的鷹架跌落,安全帽沒有戴緊,頭部直接撞到地面,送醫治療之後本來以為沒事了,不料有一天突然在家裡昏倒。後來家人再將他送回醫院做檢查,才發現他有慢性的顱內出血。開完刀之後,做了好久的複健才恢復正常。」葉以心輕咬一口炒飯。冷掉的飯其實不怎麼好吃,但她想給自己一點事情做。

  「腦部手術比一般手術複雜,如果影響的區域太大,術後都會有一陣子的混亂期。」他淡淡地說。

  「你也是嗎?」她的眼神變溫柔了。

  「我也是嗎?」他笑一下,聲音裡殊無歡意,只是平白地陳述。「當時如果你問我:『你叫什麼名字?』我會回答你:『今天的事,唉,這個,那個,幸福,明後天吃飯,哈哈,我要唱歌。』」

  他的個性這麼驕傲,只要想到以前曾經如此狼狽過,一定很難堪吧?

  「當時有沒有人陪著你一起走過來?」她的眼眸如一汪潭水,深邃無底。

  注視久了之後,郎雲有一種沉墜在裡頭的錯覺。

  「如果你是指朋友,據說他們一看到我話都說不清的樣子,飛也似地逃光了,八成怕這種病會傳染吧!不過我有我的家人,他們一直陪在我身邊。」他簡潔地說完。「好了,留一點話題明天再聊!從這等雨勢看來,明天還有得下的。」

  他從高腳椅落地,把餐盤隨手往流理台裡一丟,轉向廚房出口。

  「我很遺憾。」

  綿軟的語音挽住他的步伐。

  「你遺憾什麼?」郎雲轉身眯起眼。

  「我很遺憾那些人傷了你的感情。」她輕聲說。

  他粗聲笑了一下。「那些人只是我的酒肉朋友,本來就沒有人預期他們會在我病床旁守孝三年,所以你可以省省你的同情心。」

  她對他的反駁仿若不聞,只是柔柔望進他的眼底。「這些年來你已經表現得太過出色了,全臺灣都見證了你的成功。郎雲,你不需要再那麼辛苦地向任何人證明什麼了。」

  心臟被狠狠撞到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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