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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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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範孤鴻……」紀漢揚反復喃念了幾次,若有所思的扭緊眉峰。「聽起來有點耳熟。」 「你也這麼覺得?」彭槐安精神一振。「我乍聽他的名號生出熟念的感覺,仿佛在某處聽見過。」 「嗯……」他沉吟半晌。「再給我幾天時間,咱們分頭探聽,下星期三晚上在葉家集合聚餐。」 「不吃?我辛辛苦苦烹調出整桌料理,你居然不吃?你曉得我為了煮這餐飯花了多少時間嗎?這鍋紅燒蹄膀燉了四個多小時,我生怕汗水熬過了頭,整日裡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你居然隨隨便便就回我一句不吃?你自己摸摸良心,這麼做對得起我嗎?」他雙手叉在腰杆上,怒氣衝衝的指責。 「對不起。」維箴囁嚅著懺悔。 「不回家吃飯也沒打電話通知一聲,你看這桌飯菜怎麼辦?」他氣勢洶洶,繼續追打哀兵。 「我……我……」她慚愧得幾乎頭點地。「因為我回家的途中,肚子有點餓了,所以……所以先買了一個包子吃。」 「什麼?」他充滿傷害性的按住胸口。「你是說,當我守在廚房裡東切西弄,為你整治香噴噴的飯菜時,你居然在外頭花天酒地、填飽肚子?」 旁觀群眾終於失去耐性。「你們兩個有完沒完?」 「沒完!」他火大地回頭。 「你敢跟我沒完,我就跟你沒了!」慈禧太后跳出來攝政。萌萌雙手盤在胸口,冰涼透心的狠瞪兩名手下。「維箴,範說得對,下次不回來吃飯應該先通知一聲,不過今天算是突然事件,走到半途正好肚子餓也怪不得你;姓範的,一餐飯不吃會死人嗎?你凶好看的呀?維箴吃不下你精心烹調的美食,難道我們就吃不得?你幹嘛端出一副黃臉婆叼念老公不回家吃飯的架式,還委屈得像整桌菜要倒是餿水桶似的!無聊。繼母大人,就定位,吃飯!」 「喳。」終於可以進食了,雙絲笑逐顏開,花蝴蝶般翩飛向餐桌。 短短三、五句訓示,徹底瓦解範孤鴻的男性自尊。 沒錯,他的表現比終日苦候在家的黃臉婆更像黃臉婆,既缺品又沒格更降低水準,只懂得大聲質問老公為何不回家吃晚飯。他怎會淪落到如此不堪的境地,他雄赳赳、氣昂昂的男子氣概呢? 天哪!好憂鬱……他漸漸能體會維箴終日長籲短歎的心境。 「範。」充滿罪惡感的嗓音在他耳畔低喚。「你也坐下來吃飯啊!」 「不吃。」他悶怨的扯下圍裙,逕自朝後門走去。 「那怎麼行?」維箴連忙跟上去,嘰哩咕嚕的叼念;「你不吃飯不成的,人是鐵、飯是鋼,餓肚子對人體的損害很大呢!假若你的健康亮起紅燈,勢必會終日臥倒在床榻。在病床上躺久了,背部就會開始長褥瘡;一旦弄破了褥瘡,傷口就容易發炎感染——」 范孤鴻任由她去聒叫,轉步踏上庭院。 徐風泌人,瀕晚意更濃。晚山承接住星月的輝照,也承接住山上人家、萬千百拾戶有情生。 青石的街道向晚,我不是歸人,是個過客。寥寥幾句詩文,無巧不巧地標寫出他的處境。 是呵,他不是歸人,只是過客,卻在一座蕞爾小島的荒郊野嶺,尋覓到平靜的感覺,淺嘗到安定的滋味。 「若是病重到發炎感染的地步,你更加下不了床,那麼——」嘮叼的鵝媽媽頓了一頓,忽然轉為深思的自言自語:「如果你下不了床,誰業為我們煮三餐、修理電器、整理環境?那我豈不是要回頭吞咽後娘的蔥油餅沾草莓果醬?」緊蹙的眉心成為她注冊商標的神情。「不行,不行,你絕對不能生病。」 原來自己之於她的用處僅止於吃喝玩樂。範孤鴻開頭,隨她去咕噥個痛快。好不容易凝聚成的一絲絲詩情畫意,全給她昇華為一縷白煙,來無影去無蹤。這女人存在于世界的唯一貢獻,就是氣死他……不對,氣死他算什麼偉大貢獻,又不是周處除三害。 「別說得仿佛我已經病危好嗎?」他白她一眼。 「也對。」維箴沒瞧見他怨悶不滿的瞪視,繼續沉浸在專屬的思路裡。「不過,假若你生了病,萌萌鐵定不會有義務分擔照料的工作。想當初紀漢揚染上流行感冒,她雖然買了三、五罐維他命前去救急,可也談不上親自上廚服待湯藥。繼母大人就不同了,彭槐安腳傷住院的期間,她跑訪醫院的次數相當頻繁,然而她是基於愧疚因素才不得不殷勤探視,換成旁人,那可就難說了。所以你要是臥病在床,很麻煩的。」 腦海忽然轉出一個念頭,順著神經網路流竄至他的唇邊,在他來得及過濾之前便氾濫成語言訊號—— 「如果我真的生了病,誰來照顧我?」 她直覺地張開口回答:「當然是……」語音倏然中止。 前述兩對人馬重新分組、配對,在她腦中畫成清晰明白的人物關係圖。萌萌加紀漢揚等於鴛鴦鳥一對;雙絲加彭槐安等於熱戀情侶一雙,同樣的等式可以代換為高維箴加範孤鴻嗎? 她的毛遂自薦,難保不會讓聽者誤以為除了看護之外也甘心兼任情人。羞人呵!女孩子家,怎地一點也不懂得含蓄呢? 「當然是」之後的「我」字彷如撞上一堵水泥牆,再也說不出口。 「嗯?」他戲謔的追問。 高頭大馬迫近了幾尺,壓榨開她方圓百里內的足量氧氣,颯爽英姿也像月色一般,放散出光華。 「我……我……」她突然失去抬頭仰看的勇氣。「不曉得!」 維箴繞過他,埋頭往遠端行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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