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淩淑芬 > 你是我不變的期待 > |
十七 |
|
紫螢白天一律和樹仁或安婷處在一起,走遍了幼年時曾經玩耍過的遊樂勝地。但,無論她如何鼓吹,安婷硬是不肯和樹仁同時出現;據她的說法,她是在替紫螢和她那日夜思之、無日忘之的仁哥製造機會,紫螢大呼好友「果然貼心」之餘,自然老實不客氣地佔用每一個能夠和樹仁獨處的機會。 她晚上的生活也是精彩萬分。母親幾乎每天邀請鴻宇到家裡晚餐。這兩人何時變得這麼熟絡她不想深究,反正媽媽即使再嫁也不可能考慮他——兩個人根本不搭調嘛! 飯後她會擺出棋盤或撲克牌和他廝殺一番。這個傢伙依然心性不改,雖然遵守承諾不再濫用她的好奇心,卻在牌戲上做手腳——並不是他出老千耍詐,他這方面倒是和嬸嬸的評語相符,規規矩矩正正派派。只是他總故意一開始輸她幾盤,等地確信他當天手氣很背提高賭注後,他再大大方方地贏她個措手不及。 目前為止,她已經輸他四場電影、兩頓「奧匈帝國大餐」——擺出來八副餐具的那種——一趟東京狄斯耐旅遊,和一顆冥王星上的隕石。反正電影院和大飯店的路途遙遠,他不可能真的要求她兌現賭約。既然如此,空頭支票人人會開,她打算明天晚上和他賭美國總統的寶座! 哈,山上的日子實在比臺北有趣多了! 「笨!教你幾次了!『拜拜』是後腿站起來前腳併攏,『裝死』是肚皮朝天。你不要老是搞混好不好?下回帶你到廟裡去你如果躺在地上裝死,我們會立刻被轟出去的,你信不信?」紫螢比手劃腳地教訓「黑輪」。 「你如果帶它進廟裡,不需要它裝死就會先被轟出去!」一個低沉的聲音在身後充滿興味地批評。 她眼珠子一轉,不耐煩地轉頭面對來人。「拜託!下次走路發出一點聲音好嗎?悶聲不響冒出來很嚇人的!連恐怖片裡怪獸出來時都還有狼嚎配樂。」 鴻宇興致盎然地研究她和「黑輪」。「好難得在白天碰到你,我還以為你的約期已經被葛樹仁和安婷占滿了呢!」 「本來是這樣沒錯!」她不帶勁地走回樹蔭下坐著,炎炎烈日在下午四點依然熾熱,「黑輪」回頭追它的蜜蜂去了,他走到她身旁坐下。「可是小安的學校昨天開學了,她以後得整天待在學校,仁哥下午又得忙果園的事沒空理我,我只好落單啦!唉,等叔叔回國後還是和他們回臺北住吧!待在山上成天無所事事,骨頭都快生銹了。」 他輕笑著攏攏她的頭髮,右手輕鬆地攬住她的肩。現在她已很習慣他的碰觸,偶爾他還會親親她的臉頰、額頭,不過不再像前兩次一樣吻她的唇了。 「走吧!我陪你走回去。太陽這麼大很容易中暑的。」 她嘟著嘴任他拉起來。「才不會咧!我從小在山上長大,這點太陽還曬不倒我!」 兩人懶洋洋地漫步回家,「黑輪」舌頭伸得長長的跟在身邊。 「就算曬不倒,好歹也曬得黑吧!一白遮三醜,當心你曬成小木炭!」他的手照舊搭在她肩上。 她皺一皺鼻子,不甚滿意地看著他。「會嗎?我曬黑了會很難看嗎?我回家之後真的變黑不少吔!」 她向來不是個注重外貌的人。但,她就是不喜歡令他覺得她變醜了。她很有哲理地想,樹仁和鴻宇都是男人,如果鴻宇覺得她變醜了,樹仁可能頗有同感。女為悅己者容,她的顧慮是基於仁哥的因素,才不是為了他呢! 鴻宇愛憐地微笑,低頭親親她的額頭。「放心吧!就算曬成了木炭,你也是世上最美的小木炭!」 她嬌笑,心滿意足地靠回他體側,兩人靜靜走在烈日下。半晌後,她終於問出一個藏在心頭良久的疑問。 「賀大哥,一個人有沒有可能同時愛上兩個人?」 他想了一想。「當然有可能!」 「那,一個女人有沒有可能愛上兩個男人?」 「這就看它是朋友之愛、手足之愛,還是男女之愛嘍!」 「如果是男女之愛呢?」 這小姑娘在暗示什麼?他低頭凝視她,發現她回視的眼光中真的充滿迷惑,他溫柔她笑了。「嗯……我想這得看你對男女之愛的定義是什麼?有時候我們會將長期累積的錯覺或一時迷惑誤以為是『男女之情』,但它的本質很可能只是友情、激情或其他與愛情無關的情感,卻披著一件愛情的外衣。因此,當兩種強烈的情感共同產生時,我們會被這些標示著『愛情』的包裝誤導,而以為自己同時愛上兩個人。」 這依然沒有解答她的疑問。她實在理不清自己對樹仁的感情是「長期累積的錯覺」,或對鴻宇的感情是「一時的迷惑」。「所以,你認為在男女之情上,一個人基本上不可能同時愛上兩個人嘍?那麼,如果有一個女孩覺得自己好像同時愛上兩個人,你會批評她是個思想不成熟的人嗎?」 他明白所謂「一個女孩」指的是她自己。若在以前,他會毫不猶豫地給她一個有利於他達成目標的回應。然而,此刻望進她充滿迷惑的雙眼,他只想竭盡心思為她找出問題的答案,還她一個無憂無慮的世界。 「有些時期的成熟思想在其他時候往往變得幼稚膚淺,反之亦然。所以我一向不喜歡用自己的標準來衡量他人的成熟度,這于人於己都不公平。」看見她不甚滿意的表情,他揉揉她的頭髮。「你可能覺得我似乎在踢皮球,完全提不出一個確切的答案。但這就是人性複雜的地方,根本沒有定理可循,感情也是如此——」他忽然打住,開始咀嚼自己的話。 從這個觀點來看,他企圖利用一項現實的協議來束縛紫螢的感情,是否也像種多此一舉的牽絆? 「還有呢?」她追問。 他回過神來,雙手一攤。「情之一物實在太抽象不定了,否則千百年來也不至於有那麼多人為它輾轉反側。我只認為愛情的強弱與形式因人而異,因文化而異,因天時地利而異,所以你不該由其他人的觀點來看它,而應該以你自己的體會來詮釋它。」 她若有所悟,想起一闕詞,輕聲吟出來: 問世間,情是何物 直教生死相許 天南地北雙飛客 老翅幾回寒暑 歡樂趣、離別苦 就中更有癡兒女 君應有語 渺萬里層雲 千山暮雪 只影向誰去 兩人靜靜品味著詞意的纏綿緋惻。 情是何物?這個問題真正是問倒無數智者。 |
學達書庫(xuoda.com)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