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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一


  「怎麼樣嘛!我又哪裡失了禮數?唔──」繞珍的大聲抗議僅來得及脫口一半。

  「走了。」袁克殊覺得很羞慚,匆匆捂住她肇事的嘴離開現場。

  「等一下,我話還沒說完,喂……」幹扁四季豆無法力敵頑強的敵人,只好揚高了嗓子大喊:「虞老師,上回陽德幫我和黑桃兄搞了兩座聳不啦嘰的貞節牌坊,居然誆了袁瘟生四萬八,委實太吃人了!請代我轉告他,我願意接下促成你們大團圓的Case,而且只收他二萬六就好,記得叫他──CALL──我──唔──」

  烏鴉嘴又被人捂住了。

  晶秋又好氣又好笑。陽德慣常來往的朋友似乎都具有一定程度的奇言異行,和他本人一樣。

  唉!怎麼又想到他身上去了?她無奈地經歎,準備收拾包包回家去。善後的工作由洪小萍負責,她總算大事已了。

  「晶晶,晶晶!」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宋爾雅打老遠奔近高臺,生怕她沒瞧見似的,拚命揮舞兩截長長的猿臂。

  又來了!近來她實在被男人纏得很煩。

  「宋公子,有事明天再談。」她不由分說地拒聽。

  「不行呀!這件事情很重要。」宋公子興奮得滿臉紅光。「聽我說,前些日子潛入你公寓的小賊……」

  「已經不留再出現。」她自動接下去。「今晚看樣子也不可能送上門,請你暫時讓我喘口氣好不好?我要走了,再見。」

  她拿全了隨身資料,決定找處純然孤獨的環境,好好將自己藏起來,再也別讓任何一個性別與她相異的生物搜出來。

  「Wait a minute。陽德一直在找你耶!」「陽德」兩字在宋公子心目中具有至高無上的地位。「要不要我叫他送你回去?」

  「等我迷路了,自然會CALL他。」晶秋邁向公園右角的出口。

  「可是我應該告訴他上哪兒找你?」宋爾雅在她身後大喊。

  「吐魯番窪地。」

  清夜入涼宵。

  徐風夜放,吹落亮閃的白芒,一地星如雨。

  晶秋瞟了腕表,十二點四分,園游會已成為「昨天」的歷史。獨自徘徊在臺北街頭,看著夜生活的族群紛紛出籠,馬路上呼嘯著寶馬香車,巷弄間溢滿了都市的脂粉味與銅臭氣。

  她緩緩踏上基金會的臺階,從皮包裡掏出鑰匙。

  不想回家,因為陽德一定會前去找她。其實,她也弄不懂自己究竟想回避些什麼。

  或許是發生在「川流資訊」的小插曲,再度帶出那個她一直無暇思慮的存疑──他們倆的異質性終歸太深邃了,猶如美國大峽￿,難以跨越。無論年齡也好,外表也罷,甚至連背景也湊進來滲一腳,由不得她漠視。

  一切發生得太快了,才短短幾個月而已,她對陽德的瞭解程度,足以將自己的愛情託付給他嗎?

  愛情?!她悚然一驚。

  不不不,此時此刻絕非適合推敲自己心緒的好契機。

  晶秋緩緩推開玻璃門。

  室內,只有滿滿的清寂與寥瑟迎接著她。

  人說狡兔有三窟,而她思來想去,除去公寓的選項,居然獨剩基金會的大門可以踩,多可憐!虧她是堂堂靈長類動物,竟然比不上一隻小兔子。

  「上回離家出走是因為爸爸,結果遇著了只見半張臉的天使,今兒個有家歸不得,為的是陽德,卻又會遇見誰呢?」她自言自語,憑藉著窗櫺鑽落而入的月光,一路摸向私人的辦公室。

  按下辦公室牆上的開關,驟然迸放的燈火映出她日日處坐的熟悉環境──以及一張同樣熟悉的五官組合。

  「你──你──」晶秋又驚又怒。「你三更半夜溜進我的辦公室做什麼?」

  饒哲明萬萬想不到,深夜的基金會居然冒出了人蹤,當場僵在她的辦公桌後頭。

  幾坪大的小空間宛如颱風過境,抑或經過戰爭和地震浩劫的災區。觸目所及的檔案夾、文件、卷宗、書籍,完全潑灑一地,猶有甚者,饒哲明嫌搜尋得不夠過癮,竟然將幾部她苦心搜集到的線裝古書,一一以美工刀割破,檢查封面的厚紙部分是否有夾層。

  太太太過分了!她的書、她的桌、她的一切。

  「姓饒的,你給我住手。」積鬱多日的亂緒,全集中在這一瞬間爆發出來。

  「閉嘴!」饒哲明猛然迎面飛撲過來。

  晶秋敏捷地閃過他的擒拿,兩人立刻交換地理位置。她眼睜睜看著饒哲明將木門反手鎖上,一柄彈簧刀出鞘,至此方才察覺自己的荏弱無助。

  「你你你──你想做什麼?」她防衛地瞠瞪著大壞蛋。

  「收據呢?」饒哲明陰寒而簡短的質問令人脊骨發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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