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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


  「且慢!那你撞我的份怎麼說?」

  「我?」

  「作用力等於反作用力,我既然撞到你,你當然也撞到我了。」連牛頓定理也搬上檯面了。

  「話不能這麼說,咱們的情形就好像車禍一樣。照您的說法,全世界的車禍案例,兩方都屬於肇事者羅?」

  「對呀!」老人家理直氣壯。

  「不公平啊!那全世界就找不到受害者了。」

  「誰說的?」振振有詞。「受害者是其他被堵住去路的駕駛人。」

  這句話還真該死的有道理!

  陽德鮮少在口舌功夫上辯輸人的,這一回,他不得不承認自己輸掉一分。

  「好,我也道歉,對不起。」否則還能怎樣?

  「你的回禮缺乏誠意,我不接受。」

  哇塞!這就有點太超過了。

  「難不成我還得備上鮮花素果、三牲九禮?」他覺得莫名其妙。

  「你咒我死呀?」老人家的白髮倏然間劍拔弩張,根根戟刺成鐵絲。

  看樣子他們倆扯一輩子也扯不完!

  「陽德?」晶秋匆匆跑出基金會大門,卻瞧見他站在街頭轉角與人聊天。「你怎麼還在這裡?」

  救星出現了。

  「晶晶,你過來評評理──」

  「女兒,你過來評評理──」

  兩位男士同時開口,再同時瞪向對方。

  「女兒?」

  「晶晶?」

  這廂鬥口變鬥牛。

  「爸!我在辦公室裡等了您大半天,都要餓壞了,結果您卻賴在街角和年輕人吵架。」她懊惱地抱怨。

  聽見晶秋貨真價實地稱呼對方「爸爸」,陽德終於接受這個不可避免的事實。

  晶秋的父親──也就是他應該爭得好印象的長輩──現身了,而且選在如此剛好該死的時機。

  「喲,女兒,你先怪我呀?」老將軍吹鬍子瞪眼睛。「你幹嘛不說說他?這小子詛咒我死呢!」

  「且慢,一切都是誤會。」陽德趕緊為自己辯解。「方才這位老先生撞倒我……」

  「我撞倒你?有沒有搞錯!明明是你沖出來撞倒我啊。」

  這、這──方才老將軍可不是這麼堅持的。他生平第一次張口結舌。

  追根究柢,哪位男士的個性較容易讓烏龜的殼長毛,晶秋最清楚。

  雖然她並未親眼目睹一切經過,猜也猜得到。就因為她老爸天生難纏,才會讓她施展一切狡計,只為了搬離鐵血將軍的掌控。

  剛才拒絕讓陽德知曉她中午與父親的餐約,便是擔心他會堅持加人,然後弄得自己滿頭石灰粉──就像現在一樣。

  「好啦!不打不相識。」她出面充當和事佬。

  「可我們還沒打過。」老將軍神色不善地斜睨他。

  「不用了,您不戰而勝。」他認分地吞下這只「鱉」。

  「好了啦!爸,人家是我基金會和學校的同事,您別老是和別人過不去。」她頭痛極了。

  「說來說去又是我的錯!」老將軍的嘴角抿成鐵尺橫劃出來的直線。

  我是無辜的。陽德可憐兮兮地以唇語向她表白。

  「你先走吧!」她無奈地遣他走。

  生受了委屈的大貓,難得收斂起自己的銳牙和利爪,扁扁唇地離開女主人。

  怎麼會呢?陽德和任何人都處得來,即使敵人也不例外,偏生今兒個踢到鐵板。

  他們倆產生間隙的可能性,莫名地教她心煩。

  夜色漸漸濃重。

  小公寓的茶几,佈滿杯盤狼藉的殘況,兩尾撐飽了腹皮的大肚魚橫倒在沙發上,一人佔據一方,同時嘀咕著極端滿足的呼嚕聲。

  中原標準時間,十一點三十分。

  不早了。事實上,即使以「很晚了」代稱,也不為過。

  打從傍晚開始,蒼穹便點點滴滴地飄下陣雨,入夜之後更發作為雷電交錯的豪雨。晶秋猶豫地偷睨他酒足飯飽的貓臉,微眯的眼瞼透露出他心滿意足到極點的懶態,目前只差幾根手指頭搔搔他的後背,就能讓他舒暢地沉入睡鄉。

  「你先休息一下,我把四周收拾乾淨,順便洗洗碗。」

  「需要幫忙嗎?」陽德眼眯眯的,張口打了一記呵欠,問得並不真心。

  「不用了。」她仁慈地免除了他的家務勞動。

  他二話不說,兩條長腿抬上棉布沙發,頎長的身軀佔據三人座的空位,舒服得不得了。

  「今天中午,我真的是無辜的。」陽德不忘第一千次重申自己的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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