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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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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打算直接摸黑上樓的,這下子被屋主大人逮到,他當然只有乖乖進客廳受審的份。 「這位大哥,失眠是老年人常見的生理現象,您怎麼年紀輕輕的就未老先衰了?」陽德趁便替自己找著一處離樓梯口較近的位置,蜷窩進去,渾然把客廳裡的男女主人視若無物。 馬川行的山羊鬍子慍惱得差點沒燒焦。 「什麼『大哥』?!兒子,你這麼稱呼你老爹對嗎?」資訊界大老擺出他足以使閻羅殿失火的悍將臉。 這一千零一號撲克表情在處置怠惰員工或偷吃步對手的時候,向來管用,不過馬川行心知肚明得很,若想料理他那滑溜似泥鰍的兒子,可能有點兒困難。 從小,陽德不只面對紅粉佳人有一套,應付自家老子也一樣遊刃有餘。 每回他露出憂心忡忡的神態,陽德便又是挺肩膀又是拍胸脯,儼然有「天塌下來我會賜給你這個榮幸幫我扛著」的俠氣!而一旦他嗔怪生悶氣,狡猾兒子又懂得適時效法老萊子彩衣娛親的精神,出盡百寶逗老爸笑成癡呆狀;一旦他動了肝火,陽德典型的回應則是隨著噴黑煙的情節輕重,表現出程度不一的無辜表情,然後急電他後娘趕過來援充救火隊。 論起兒子的種種劣跡,馬川行自認還能消化完畢,最救他受不了的,是兒子的「皮」! 陽德之「皮」,連製作皮影戲用的水牛皮也韌他不過。舉凡任何事,他皆能以一「皮」應萬變。 「爹爹,孩兒真的累了,明天學校還有課呢!」他又開始皮了。 「少來這一套。」馬川行挑中兒子對面的雙人沙發,攙老婆就定位,大有準備長期抗戰的態勢。「今晚你送回家的女人是誰?」 「你好歹拿出一點問話的技巧,否則兒子又要撤退回私租的公寓,三個月不回家了。」馬夫人白了老公一眼,言語中真正譴責的對象卻是寶貝繼子。 「對嘛!」陽德假裝沒聽懂,立時與後母娘娘站在同一陣線。 「不過,既然你爹發話了,你就照實回答吧!」眼看激將法收不到功效,馬夫人只好明著出招。 「說!」馬川行的狠笑像煞月圓時分的狼人。 陽德素來秉持識時務者為俊傑的座右銘。「沒什麼,她在我服務的學校擔任講師。爸,我今晚交給你的基金會資料別忘了翻一翻,人家只想邀請你參加他們舉辦的勸募活動,順便捐點小錢而已。」 為了博取美人心,他不得不虧欠老爸一筆。 「請問你口中的『小錢』究竟有多微薄?」 「不多!千萬不要太多,我可不希望咱們家給人財大氣粗的暴發戶印象。」他搶在前頭警告。「捐個百兒八十萬就夠了。」 百兒八十萬還叫小錢?馬川行為之氣結。 「請你給我一個合理的原因,為什麼我應該砸錢給一個聽都沒聽過的雜牌基金會?」一家之主不愧為成功的經營者。 「因為那個雜牌基金會的代理負責人恰好讓你兒子迷戀得不得了,你若希望將來馬家順利生出一名長孫,回過頭來繼承堂堂的本家大姓,最好乖乖把錢捐了,其他的,我也不和你為難。」他寬宏大量地揮揮手。 「什麼?」 「講真的?」 夫妻倆同時傻了眼驚叫,叫聲中包含的情緒卻略有出入。 「你終於撞見看上眼的對象啦?」馬夫人腦中瞬時編造出自己穿著高雅旗袍,亭站在婚禮講臺上,發表主婚人感言的美好景象。 「別開玩笑了,那婆娘衰老得足以當你媽!」馬川行只差沒吐血,雖然他對基金會負責人的印象不深刻,但是對方梳理著姑婆髻、身罩深灰色道姑袍的外表仍然殘存在他的記憶中。 「老爸,講話客氣點!」陽德的口吻驀然添加生冷剛硬的氣息。「人家喜歡復古而保守的打扮,正好符合目前的潮流趨勢,實際芳齡可只進入二十有六,配你兒子我剛剛好。」 「她那副模樣不叫『復古』,應該形容為『過時』!」馬川行的老臉漲成暗紅。「你高中時代泡上的見習修女都比她高明兩百五十倍。」 「是嗎?」兩排長而翹的睫毛掩住他如劍的銳芒。 馬夫人暗叫不妙。雖然這個兒子是從馬川行的染色體分生出來的,歸究根源,卻是由她一手調教長大,她比丈夫更瞭解兒子。 「親愛的……」 「我早八百年就勸告過你,另外找份正當的工作為上,少給我賴在大學裡混日子。憑你的資歷,即使出馬開課升任講師也沒問題,結果呢?你偏偏喜歡耗上那個勞啥子助教的小名頭,還有事沒事地看上一些阿裡不答的老道姑。你自己想想看,如果把幹助教的時間用來成立一間律師事務所,現在怕不已經揚名海內外了。」馬川行劈哩啪啦地先吼個過癮再說。 「是嗎?你這麼以為嗎?」陽德緩緩地從休閒椅上挺直身子。 喔哦!馬夫人彷佛聽到十級颱風的警報聲掀翻了屋瓦。 陽德不站起來還好,只要他兩腿一觸及地球表面,即代表正式進入備戰狀態。這小子擅長以保護色干擾對手視聽,比夜貓子更精銳靈敏,無論文攻、武伐,都算一等一高手,往往敵人稍一失神,再回過頭來便發現自己一敗塗地了。 「好了、好了,時候不早了,有什麼要緊事下回再聊吧!」她當下介入戰局。「兒子,你明天一大早還得趕回學校呢!快快睡覺去。」 和事佬不由分說地扯著他手臂,使勁往二樓拖去,拚命拍撫他後背的玉手彷佛想撫平大貓豎直的寒毛。 「我的話你究竟聽進去沒有?」馬川行依然杵在原地叫囂。 「你給我少說兩句!」她回首發雌威。 陽德不願讓繼母為難,順從地離開沙場,步上二樓的休戰區。 「媽,你如何忍受他的嗓門這麼多年的?」他咕噥地和繼母咬耳朵,不願讓她難做。 「這算什麼?你還沒聽過他打鼾呢!」馬大人歎息,忍不住發了幾句勞騷。 既然換了一個對手,陽德迅速更換統戰策略,端出他最可憐、最需要溫暖的幼貓臉,尋求母性支援。 「對了,現在怎麼辦?老頭子發火了耶!我准女友的活動還得仰賴他賞個臉。」 「少來!剛才你撩撥他的時候,為何就沒考慮到女朋友的問題?」她又好氣又好笑。「你呀!只差不是從我肚子裡鑽出來的,有幾斤幾兩重我還會不曉得嗎?」 陽德的生母不外乎別人,正是她的親姊姊。 當年姊姊罔顧不適合懷孕的孱弱體質,發狠為丈大生下一個心肝寶貝。由於她們陽姓娘家缺少男丁來傳香煙,馬川行顧念愛妻拚著生命危險的辛苦,於是接受陽家提出的第一個子嗣從母姓的要求。誰知姊姊產後苦撐了四個多月,終究撒手人寰。 初時,馬夫人以小姨子的身分,自願為姊夫照顧孩子,因此他深深痛惜愛侶、追悼亡妻的真情,盡數看在她的眼裡,日久也感動了滿腔的少女情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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