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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五


  可是,我愛他啊!我愛了他十九年,比你遠,比你久,比你深。

  ——你的愛已經腐朽、潰爛,充滿污穢,本就不應該存在的。亂倫!你懂嗎?你的愛是令人鄙棄的兄妹亂倫!

  頭好昏。夜色又深沉。萬惡的黑暗世界,只有她孤立存在。

  依舊,依舊,人與綠楊俱瘦。

  她錯了……她走得不夠遠……

  她應該要遠遠逃開的……

  這就是她的命定嗎?

  規律的嗶嗶聲,一點一滴穿透腦中的迷霧。意識從極度的黑暗昏沉中,慢慢往上飄浮……迎往頭頂的光亮明燦……

  她緩緩撐開眼瞼。

  觸目一片淡雅的粉藍色,嫩若小寶寶的衣裝,一盞抬燈瑩照著柔和的光線。嗶嗶聲源自她床邊一部怪模怪樣的儀器,機器旁架著高懸的軟塑膠瓶,透過管子與針頭,點點滴滴將清澈的液體流淌進她的血管裡。

  她倦極的攏眼睫,這樣一個簡單的動作也耗盡全身的每絲氣力。

  一束沙啞的聲音,從遙迢千里遠的地方震湯而來。

  「愷梅,你醒了?”聽起來含有幾分試探,又似帶著幾分欣喜。

  她再度張開眼眸。

  冷愷群的臉孔出現在正上方。

  而她幾乎認不出他。

  猖狂的胡碴完全包覆住半張臉,形成一片淡青色的暗影,以往向來梳理整齊的劉海,也大剌剌的佔據整個前額。他的臉型原本就清瞿冷峻,現下更顯得瘦削得不像話。

  怔怔瞧著這張臉孔,這張曾經如此重要的臉龐……居然不像她記憶中的模樣了。

  恍如隔世。

  疲憊的眼瞼又掩去水靈靈的眸光。

  「你生病了,發燒演變成肺炎,四天前送來醫院,直到今天早晨病情才穩定下來,推離加護病房。”暗夜的低吟聲解說著她的病情。

  手掌傳來被緊持住的感覺。

  原來,她真的死過一回。虧待她多年的上帝,終於決定再給她一次機會,嘗試另一段新的人生。

  「我會不會死呢?”她衰弱的向命運展開探詢。「哥哥?”

  他的身體重重一震。「愷梅!”低喊帶著前所未有的迫切。

  「哥哥,我會不會從這個世界消失?”

  「不會!”憔悴的臉孔駭人的扭曲著。「我不會讓你死去!我不會讓你離開我!”

  離開,卻正是她選擇的皈依。

  雖然虛弱,雖然已耗盡靈魂的能源,雖然蒼涼得不想再爭辯下去,她仍然吃力的睜開眼,瞳眸深處蘊含著令人驚異的清澈,直直看進他眼底。

  「可是,我要走。”蒼白的唇色挑起一抹微笑,悽楚而堅定。「我要離開你。”

  第十章

  越到黃昏時刻,越覺深沉痛苦。

  通常,寂寂靜夜提供了人類一個放縱情緒沉淪的機會,而盛炎的白畫則有工作做為麻醉品;唯有黃昏時分,在太陽將落未落的交界點,大腦從急驟的忙碌紛擾轉而準備進入休息期,情緒會逸出一道裂縫,讓悲哀的感受性乘虛而入。

  「我曾經讀到一段話。”賀懷宇交錯起長腿,安適的坐在單人沙發裡。「每個男人的深處,都會有一個關於女人的『原型』,他最愛的就是那個像他『原型』的女人。”

  窗邊的人影默然背對他而立,任訪客自行陳說著,沒有任何出言干涉的意圖。

  夕陽拉長了人影,細細瘦瘦的單獨一道,彷佛少了些什麼,有點抽象性的淒冷感。

  「你體內的『原型』最像你自己,一個女性化的『冷愷群』,換諸于現實生活中又可以代換成另外一個單數名詞——『冷愷梅』。”

  最後三個字似乎觸動了窗邊的人,影偏動了幾寸,終於回過臉來,兩頰的線條瘦削而漠然。

  「你演講完了吧?”冷愷群淡淡地撇了撇嘴角。「敢問劂今日前來敝公司找我一敘,究竟為了什麼?只為傳道薰陶我這塊頑石嗎?”

  「幸好你有自知之明,還曉得自己是一塊頑石。”賀懷宇咋出「孺子可教也”的舌音。「我不為你而來,而是為了愷梅。”

  他沉靜的看著多年的死對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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