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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


  我不想再獨自一個人……最新一波天搖地動的感覺褪去,他抽出車鑰匙,拒絕再聆聽女歌手淒涼的訴苦。

  然而,遙遠的某一處,惱人的女高音依然嘶唱著——有時候我覺得不安,愛情是如此的遙遠而隱晦……我不想再獨自孤獨下去……

  「嗶”的尖哨聲,震斷愷梅的沉思。

  熱水壺噴發不安的蒸氣,向她宣誓壺內沸騰而火熱的世界。她怔忡了一會兒,思緒才恍惚地回到黑晦的廚房。

  孤單無依……女歌手依然在唱。

  她拿起馬克杯,沖了一杯熱可可。失眠之于學生太奢侈,她的精神負擔不起另一個課業繁多的白天。

  背對著門口,攪拌熱飲,頸背上的寒毛倏地豎直了。

  「嘖嘖嘖。”冷愷群嘲諷的咋舌。「好感動,居然有人為我等門。”

  她穩住紊亂的心跳,低頭繼續攪拌。

  顛躑的步伐接近她身後,在她來不及抵抗前,手中香氣氤氳的飲料已被夾手搶過。濃烈的酒精氣息蓋過可可的香味,直撲進她的鼻頭。

  「你喝醉了!”她飛快轉身,背抵著流理台,語氣含著防禦。

  「我也這麼覺得。”他居然還笑,顛顛倒倒的又退回餐桌旁坐下,向她舉了舉馬克杯。「乾杯。”

  「水很燙!”她下意識提醒,然後立刻憎恨自己。管他去的!徹夜在外頭狂歡的男人,合該被沸水燙掉一層嘴皮子。

  「真的很燙。”他搖頭晃腦的點點頭。

  一直以來他總是修長潔淨、整整齊齊的,她從沒見過冷愷群這種醉兮兮的滑稽相。他好像以為頸子長在脖子上摔不斷似的,踉蹌著又晃到她身前,蠻橫的將馬克杯塞進她手裡。

  「還你。”

  「啊——”好燙!她忙不迭將杯子摔進洗碗槽裡,拚命甩手。

  「失禮了。”他大著舌頭嘿嘿笑。「我『可愛的』妹妹。”

  最後一點殘存的笑意登時被他嘲諷的口吻蒸發。

  「你不必用這麼諷刺的語氣叫我。”她別開臉。

  冷愷群靠得太近了……她幾乎聞見他每絲吐息的酒味兒。可是,推開他又顯得太過著於形跡。

  彷佛看穿了她的不安,他突然探手抵住流理台邊緣,將她圍困在身體與廚具之間。驟然稀薄的空氣讓她險些暈眩。

  「諷刺,會嗎?”他的眼神突然變冷,銳利得幾乎要刺穿她的故做鎮定。「旁人可不這麼認為,人家都說我有一個『可愛的妹妹』。”

  他分明是為了賀懷宇的稱賞而嘲諷她。愷梅心裡有氣,莫名其妙!他們倆不和是他們的私事,怪罪到她頭上做什麼:又不是她主動去結識那個姓賀的。

  「你看我不順眼,不表示人人必須同樣地敵視我。”短距離的接觸終於超乎她的忍耐度之外,她用力排開他的靠近。「借過,我要睡了。”

  螳臂焉能擋車,他突然踱近一步,緊緊的又將欲遁走的她鎖回胸膛前。

  他想幹什麼?愷梅仰高頭,有點被駭懾到。

  「怎麼,你怕?”冷冽的笑容已經沒有任何醉意。「我想也是,三更半夜,你的圓桌武士趕不及救援,你當然怕。嘖嘖嘖,不容易!區區一個國中女生竟然將『賀氏企業』二公子的英雄心收納在羅裙之下。”

  如果不是認識冷愷群太深,情知不可能,她會以為他的口氣藏著幾絲酸味。

  吃醋?不,她何德何能讓冷大萬人迷為她喝悶酒,灌酸醋!

  她深深吸進一口冷空氣,讓沁涼的氣息產生鎮靜作用,猛不期然,一股淡雅的馨香混合在其中。

  香皂。這表示他剛才沐浴過。

  她立刻領悟他為何在外頭洗完澡才回家。

  女高音彷佛為了應景似的,充滿惡意的嘹唱——做愛只是為了樂趣……

  污穢!

  「放開我!”她突然失去控制,狂野的推開那陣刺鼻的穢味,那種沁入骨子裡的不潔。「髒死了!在外頭亂搞完才回家!你乾脆出車禍撞斷命根子算了!賀大哥說得沒錯,你這種人只有『混蛋』兩個字可以代稱。航髒!航髒!航髒!”

  矯捷的身手如影隨形的跟上來,遠在她能抵達房門之前,強猛的縱身,將她撲倒在二樓廊道上。

  「啊——”愷梅忍不住痛呼,全身每一寸猶如被壓路滾輪輾過去。眼前一片天旋地轉,她但覺身體被翻轉了一百八十度,劇烈的重量再度欺壓回身上。

  濕濡的氣息吹拂著臉容。她大口大口的喘氣,暈眩神迷,腦裡、肺裡、心裡,全是他強霸的存在。

  「你以為你的圓桌武士有多清高?”冷酷的惡咒在她耳畔低語。「別傻了,我們還睡過同一個女人呢!否則你以為我和賀懷宇是怎麼結仇的?真抱歉,汙損了你的白馬王子的形象。”

  「噁心!污穢!”愷梅狂亂的推拒他沉重的體軀。「你的心裡只有性,既髒穢又低俗的性!我替那些和你發生關係的女人感到屈辱!”

  他從來就不是個有耐性的人,肚腹內沉澱的怒火,心頭上縱橫的騷亂,腦海裡翻騰的狂潮,這幾千幾百個日子以來的壓抑,像洪的水閘一般,一古腦兒湧向怨憎的根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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