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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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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如雪?如雪?」 她陡然回過神。 「你在想什麼?叫了你半天也沒反應。」楊老爺子的眼神淩厲不滿。 「沒有。」她垂下視線,恭謹地回應。 楊老爺子立即緩和下來。 「過去幾年,真是辛苦你了。蓮兒小小年紀就喪父失母,多虧了你們姊妹倆一手教養,對楊家也算是盡心盡力了。」 她微躬著身,仍然不搭腔。 現在還不到她說話的時候,她非常清楚。早在半個鐘頭前,僕婦以「老爺子請她到主屋共進午膳為由」,將她召了過來,她的心裡便有數了。 古色古香的主屋大廳採光明亮,盡攬滿園盛夏的暖景,陣陣寒意卻從她的腳底竄上來。 眼角餘光一瞥,發現向來對她忠心耿耿、口風極緊的劉嫂也在現場,一臉不安地回避她目光,沙如雪心中一沉。 在場有四、五個楊家第二代的長輩,臉上全掛著不懷好意或者陰森的表情。她的外表維持如常的神色,手心裡卻擒了一把汗。不能示弱,不能畏縮,否則就什麼都輸了。 「雖然六年前發生了那場意外,令人遺憾,但楊家該栽培你們的地方無不盡心盡力,也不算虧待了你們。」老爺子掀開茶蓋,啜了口文山包種。 光是從外表來看,楊老爺子就不是個好相與的角色。他的五官僵硬,眼神森冷,即使嘴裡吐著溫和勸慰的言語,也化不去眼底的那抹酷戾。任何人看到這個八十三歲的老人家,都不會把他與「慈祥爺爺」聯想在一起。 占山為王太久了,他已經培養出一股不可一世的狂霸,多疑的性情,以及近乎瘋狂的控制欲。 「不需要我說,你也明白,你們母親當年有多麼令我失望。」 她垂首斂眉,再聽一次已被傳述過無數遍的「家族醜聞」。 「你母親雖然只是我的侄親輩,我對她卻一視同仁,視如己出,替她安排了大好的前程。她不肯聽我的,偏要跟那個只會玩油彩的窮畫家私奔,結果呢?還不是落得一個客死異鄉的下場。」楊老爺子輕哼。 她的雙手罩在寬口的衣袖裡,握緊成拳。 「幸好你們姊妹倆從小就靈巧,尤其是你,溫柔馴善得教人心疼,不像你姊姊那樣刁鑽固執。」楊老爺子蓋上茶碗,歎了一聲。「宜雪與安家的緣分雖然淺,你和君崇能因此而相戀,也算是一樁美事。」 「謝謝叔公的關心。」她盈盈再行一禮。 「對了,聽劉嫂說,你把一個男人接回家來住了好幾天,這是怎麼回事?」楊老爺子溫善地問。 她終究被出賣了。早該知道,在這片土地上,沒有任何一個人可以信任的。 從她們姊妹倆住進楊家大園之後,劉嫂一直跟著伺候她們,雖然她沒有主動請劉嫂配合過什麼,卻也以為這人不會主動出賣她的…… 終究是失策了。 不,其實從柯納堅持來訪,而她推拒不掉的那一刻開始,她便陷入步步為營的境地裡。 「他是姊姊在美國認識的朋友,後來聽說了姊姊死去的消息,才讓君崇陪著,來臺灣憑弔姊姊。」她低聲說。 「他就是宜雪失蹤三個月的主要原因吧?」旁邊一位舅舅輩的人插嘴。 「不,葛瑞先生是姊姊大學時期就認識的人。」她溫文地解釋。 「君崇那孩子也認識他?」楊老爺子皺著眉頭。 「當然,他和君崇在紐約便見過面了,兩個人算是舊識,姊姊過身的消息就是從君崇口中告知他的。」她回答得面不改色。 「原來如此。」楊老爺子若有所悟地頷首。「那他為何一住大半個月,還不肯離開?」 「是我不好。我想多聽一些姊姊以前在美國的點點滴滴,才央求他多住幾天。」她讓自己的雙眼蒙上一層水光。「對不起,叔公,我本來以為這是小事,不料還是驚擾到您了。」 楊老爺子微笑起來,「傻孩子,你姊姊的朋友就是楊家的朋友,有什麼驚擾可言呢?倒是你,這麼見外,有朋友上門,連帶來讓叔公招待一下也不肯。」 「是我思慮有欠周到,不過他今天下午就要離開了。」沙如雪背上猛然冒出一身冷汗。 「那就好。」楊老爺子又問。「君崇會去送機吧?」 「會,待會兒君崇就來接他了。」她發現自己的氣息逐漸不穩。 正午十二點……她進主屋多久了?現場還有哪些人應該出席卻不在的? 「這樁婚事非同小可,不必我再提醒你一次吧?」 「不用。」二舅?三舅?表哥? 「希望這次的婚禮能順順利利舉行,別像六年前一樣才好。」楊老爺子又啜了口茶,輕描淡寫地道:「你知道,我是最不喜歡意外的。」 「如雪明白。」 「那就好,下去吧。」 她恭恭敬敬地行了個禮,彎著身退出大廳。 不能急,不能跑,不能露出任何馬腳。 她步履沉穩,面帶淺笑,一路平靜地離開主屋,途中遇見端菜送飯的僕人們,還一一微笑行禮。 繞過小園,出了小廳,再經過一處玄關,踏入屋外主花園。 園丁從花叢後站起來向她打招呼,她溫柔頷首,致意回去。 再一小段路就到了…… 離開主屋花園,踏上山中小徑的那一刻,她撒腿狂奔! *** 「叔叔?叔叔?」 兩聲輕喚將他從失神的狀態拉回現實。 「是你。」是上回從如雪屋子裡出來的美少女,柯納漾出笑容。 他天生就喜歡小孩,像她這樣半大不小的女娃兒一樣投他的緣。 「你幹嘛一個人坐在雪姑姑的屋子前發呆?」美少女今天穿著一件粉藍的背心裙,猶如初春的第一場細雨,清靈可人極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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