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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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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父母經營一間小書店。不是像金石堂、誠品那種大型連鎖,有明亮的燈光、空調和寬敞的空間。是像我們記憶中,開在家門口轉角那種小小的書店,有點小,有點擠,賣些參考書、故事書和輕便的文具,隨時橡皮擦用完了或是立可白沒了,很方便就可以買點小東西的那種老書店。 這家小書店已經有五十多年的歷史,從元清綺祖父輩就開始經營了,之後傳到她父親手上。在早期也曾經輝煌過,但是隨著大型連鎖書店的興起,店附近的生活型態也改變了。辦公大樓開始興起,許多住戶都改建搬家了,這間陪著許多小朋友長大的書店,現在突兀地卡在南京東路一個小轉角上,四周都是辦公大樓,能做的生意越來越有限。 兩年前,為了貼補一點家用,母親在騎樓設了個早餐小攤,再把書店隔一小半出來擺桌子,現在反而是早餐鋪的生意比書店好許多。 原本這間店是自己的,沒有什麼貸款壓力。但是祖父一直有好賭的小毛病,直到他過世而元清綺的父親繼承了所有產業之後,他們才知道,店面早就拿去貸了好幾胎的貸款,而錢,全給祖父賭掉了。 拋棄繼承權是不可能的,父親刻苦的性子讓他不願意把元家辛辛苦苦攢下來的一點財產拋開。 若把店面賣掉,錢拿來抵所有的貸款剛剛好,父母倆手中什麼都沒剩下。 都已經是五十幾歲的人了,教他們失了這唯一的依據,要如何從頭開始呢?撐著這爿小書店,再加上早餐鋪的營收,每個月東補西補也剛剛好可以過活。 二十四歲的元清綺在一間貿易公司當會計,一家三口這樣平平樂樂的,也過了下來。 說到底,元家人的個性一直都是這個樣子——能溫能飽便已知足,沒有什麼太大的野心。 然後那天。 那天是星期五,元清綺的年假休不完,所以請休了一天。一大早她就在媽媽的早餐鋪幫忙。 早上九點多,早餐鋪的人潮開始淡了,大家已經上學去或進了辦公室,元清綺正在洗煎蛋餅的鏟子,眼角看到一輛大車往路邊一停,一個高大的身影下了車,匆匆進到父親的書店裡。 這種情況並不少見,偶爾有些忘了帶紙啊筆啊的路人經過,也會這樣匆匆進去買點東西就出來。她並沒有多注意,只是專心地去收拾身周的環境。 夏末的早晨還是非常炎熱,她滿手油膩,髮絲微亂,額前的薄汗細細地凝起,元清綺抬高手背輕輕點拭幾下,冷不防間,突然感到餘光的那個身影沒有離去。 她抬起頭,眸光有些茫然。那份茫然替她的雙眼蒙上一層霧般的迷蒙。 汪迎先站在店門口,定定盯著她。 「……你想要點什麼嗎?」眼看他盯了好幾分鐘都目不轉睛的,她輕聲詢問。 他又看了她好一會兒,手上還握著兩支剛買的原子筆,然後才慢吞吞地開口。 「培根蛋餅,謝謝。」是很有共鳴感的低沉嗓音。 直到現在她仍然不明白,汪迎先到底看上她什麼。當時的她絕對是一身狼狽——即使換個時空地點,她都稱不上什麼活色生香的大美人,「眉目清秀」就算最貼切的讚美了。 她打個蛋,幫他做了一份培根蛋餅,裝好了遞給他。 「三十元。」 他又沒有立刻回答了,還是站在那裡直勾勾看著她。終於她被看到有些不自在,淺淺的紅暈浮上秀白的臉頰。 他的唇牽動一下,丟下五十元硬幣,也沒有找錢,拿了蛋餅就走了。 她當然知道他是誰,這一帶很少人不認識汪家的人。汪家是附近的大地主,光房地產就夠好幾輩子吃穿不盡,但是真正讓汪家發跡的卻不是房地產,而是「道上的生意」。 早期在混幫派時,汪家人多數秉持著「盜亦有道」的原則,很注重鄰里關係,所以他們在地方上的形象反而非常良好。 大約四十年前,汪家決心開始漂白,於是成立了幾家正經生意,經過兩代的費心經營,如今竟然也成為臺灣一個極為著名的財團了。 傳到汪迎先父輩的那一代,只剩下兄弟兩人,汪迎先的伯父是主事者,他父親這一系則算是旁支,可是街坊間對於汪迎先的身世早就傳出不少八卦。 據說,汪迎先的生父其實就是他大伯。當年當家的和自己的弟妹偷情,先生下了他,他母親為了向當家元配示威,還故意將兒子取名為「迎先」,表示她的兒子是「先來的」之意。 過了兩年,那個元配也生了一個兒子,取名叫「迎鎧」,汪迎先雖然是先出生的,到底嫡系仍然不是他。 不過這些坊間八卦,元清綺從小也就當成故事,聽過耳就算了。 事實變得更加耐人尋味是在汪迎鎧十八歲那年,這個堂弟突然跑到美國去念大學,誤打誤撞竟然在拉斯維加斯有不錯的發展。汪迎鎧當然不願意放下自己辛苦打拚的事業回臺灣,汪大伯只好往侄子的身上發展,於是汪迎先儼然成為新一代的接班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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