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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


  值得?什麼叫值得呢?

  每一件事,在獲得的同時必然會失去,在失去之餘往往有獲得。

  失去無慮是在他無意間發生的事。他們兩人前半生的糾葛太深,友情,愛情,親情,恩情……各種感情混雜在一起,久了之後,漸漸看不清原本的模樣。

  有一陣子,他覺得自己整個人枯褐了,心靈乾澀,不再能夠付出。

  他不知道是什麼情況造成的,過度的工作?太快的成功?兩人之間的差異?

  他不明白。他只知道每每迎上無慮帶著問號的眼神,他卻沒有答案,那種罪疚感讓情況更惡化,他只能從其他方面去彌補。

  於是他給兩人換了新家,為她買更多更豪華的奢侈品。

  他曾經承諾要給無慮最好的生活!起碼他還能做到這一點,暫時也只能做到這一點。

  他以為只要不違背婚約的誓言,就是一個合格的丈夫——無論貧窮或富有,生病或健康,爭執或和好,永遠對彼此忠實,直到死亡將兩人分開。

  實際上,他也沒有做過任何對不起無慮的事!這是指,在他們的婚姻關係中,他並沒有和其他女人上床,包括若妮。

  他對無慮很忠實。肉體上。

  他只是,精神外遇。

  若妮,是一個出口。

  在心靈那麼枯乾的同時,當一個單純的、亮麗的吸引出現,便無可避免地捕捉住他的視線。

  她知道他已婚,所以不會也無法向他要求太多,他乾涸的心靈可以下必對她掏心掏肺的奉獻,他們能維持在最文明、最淺、也最輕鬆的關係。

  他們在公事上瞭解彼此的世界,在私事上不會給他太多的壓力。這樣的關係讓他感到舒服。

  雖然這樣說很殘酷,但他對若妮的感情,確實不及對無慮的深。

  他從來不是不愛無慮,只是……怎麼說?那種感覺像你站在一間自己很喜歡的房間裡,裡面堆滿了你細心收集的寶物。直到有一天,寶物堆得太多太滿,你每次踏進去只覺得眼花撩亂,沉重得快喘不過氣來。所以當你有機會踏出這個房間時,你會想去外面松一口氣。

  然後,站在門外,看著空蕩蕩的一切,你突然發現自己並沒有過得更快樂。

  你擁有了一間新的房間,但舊的那間仍然存在你的心底,仍然鎖著你堆積許久的寶貝。

  若妮永遠不明白,她和無慮是無法互相替換的。

  無論兩人還是不是夫妻,他和無慮過去的糾纏都太過深遠,即使在枯竭的時候,他都無法不關切。

  無慮是他的虧負,是他的責任。這已經變成一種習慣,或者說是一種本能,從十八歲那年開始便深深紮根。

  老實說,過去的四年,兩人並不全然是了無音訊。離婚之初,他時不時要打她的手機,只是確定一下她好不好。一開始都是寥寥數語,然後沉默,然後掛斷。

  久了之後,那支手機開機的時間越來越少——不過沒有換號。

  這仿佛是一種牽引,只要她的手機號碼沒換,他就是會打。即使久久才接通一次也好。

  初初在莫城相遇,滿心的驚詫不是因為久未相通,而是,在那短短的幾次聯絡裡,她從未告訴他自己已經搬離他方。

  他一直在紐約,一直打著同一個號碼,一直理所當然地以為接起來的那方在波士頓。

  直到在莫城相見,他才悚然驚覺,倘若哪一天,無慮突然決定再也不接手機,他便會失去她的蹤影。

  突然間,強烈的恐慌衝破一切屏障,湧進他原以為已經幹竭的心田!過往的點滴綿綿密密地回到他心裡,而且伏竄得比以前更強更急。

  他們兩人曾經如此相愛啊!

  他會失去無慮!他已經失去無慮!而他竟然讓這樣的事情發生。

  但一切已經太遲了。

  無慮的心像一顆水晶,冰清剔透,而且單一。像他這樣的「瑕疵」無法再回到她的心底。她的生命,已無意為前夫騰出一個空位,即使在「還是朋友」的那個欄位裡也一樣。

  麥特回到自己的辦公室裡,坐在皮椅上,望著身後整片的落地窗。

  曾經,這片風景讓他覺得意氣風發,心滿意足,不知道為什麼,現在只覺得空白和寂寞。

  他疲憊地靠進椅背,閉了閉眼,脹痛的腦子並沒有隨著適度的小憩而回復清醒。

  記憶不禁又自動回溯。他想到在很久很久以前,每當他偶爾偏頭痛發作時,一雙嫩白的柔荑便會取來清涼醒腦的藥膏,點在他的太陽穴上,為他輕輕揉抹……

  「咦?麥特,你回來了?」另一位會計師經過他的辦公室前,探頭進來打招呼。

  「嗨。」麥特立刻睜開眼,椅子轉了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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