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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你好了沒?」說曹操,曹操到!

  「啊——死符揚!臭符揚!這裡是女孩子的房間,你有沒有搞錯?進來之前也不會敲一下門。」符瑤連忙把被子拉到胸前圍住,一副衣衫不整而他闖進來的樣子。

  「你不去換制服準備上學,耗在成萸房裡做什麼?」符揚不爽地回沖妹妹。

  十七歲的他已經長到一八一,全身曬得黝黑,眼神凜冽銳利,身材高大威碩,完全不像人們想像中學藝術的人該有的蒼白、瘦弱、飄逸。尤其這幾年學習雕刻下來,他動不動要搬動一些巨木素材,又或者上山下海找一些中意的印石,結果就是原本魁梧的骨架上長出層層的堅實肌肉。如果光看外表,根本看不出這是個十七歲的少年而已。

  他可能是全世界最不像藝術家的藝術家。

  「要你管。」符瑤在棉被裡小心翼翼把情書藏回衣服底下,才敢下床。「好了,我要回去換衣服了,小萸,你要等我一起出門哦。」

  「嗯。」

  符揚凝住她,清曼晨光投進來,將她籠罩在若有似無的光圈裡,染得一身的清暉,他銳利的眼眸變得深黑專注。

  「快一點。」他終於說,口氣比起跟妹妹說話,簡直柔軟了不下十倍。

  「我已經好了。」成萸對他的改變沒有什麼感覺,連忙背起掛在穿衣架上的書包。

  「如果你趕時間可以先出門,小萸可以搭我的車去學校。」符瑤乘機開條件。

  「成萸跟我一起走。」符揚表情和語氣一樣酷。

  「小萸從小學就是坐我的車一起上課的,幹嘛上了國中你就把她搶到你那一車去?莫名其妙!你現在念的是高一,這位大哥,高、中、部耶!我們兩個都是念國三,小萸跟誰一起走比較順路?」符瑤有機會就喜歡跟哥哥唱反調。

  符揚連吵都懶得跟妹妹吵,直接拉過成萸的手往外牽。

  「走,吃早餐!」

  開車到兩人就讀的國高中約莫需要半個小時,一上車符揚便抽出書包裡的宣傳簡介,細細閱讀。肖似母親的五官仍然一貫的矜貴,一貫的酷傲。

  「那是你『金石個展』的DM嗎?」成萸隨口問道,以為他在讀自己在市立美術館個展的宣傳手冊。

  「那種東西有什麼好看的。」符揚揚手讓她看看自己手中的DM,再順手幫她把左鬢滑落的烏絲別到耳後去。

  原來是下個月要來臺灣巡迴的「國際藝術雕塑節/亞洲巡展」。

  「你以前雖然開過幾次畫展,這回卻是第一次的金石印刻和木雕個展呢!」她輕輕提醒。

  「那種事有什麼好關心?」

  即使臺灣藝術圈正為這位「天才少年雕刻家」震盪不已,而且也引起了鄰近國家藝術圈的重視,他只覺得是一群無聊人士在附庸風雅,毫不值得興奮。

  說他外表很不「藝術家」,他的內在卻又極為此道中人。他有一套自己的標準,行諸于「符揚的世界」,而超出這套標準以外的事,他從來不關心。這種自我中心、唯我獨尊的性格,多年來從未改變過,也從不覺得有必要為任何人改變。

  某方面來說,符揚也有傲慢、讓人不得不把他捧在手心上的本錢。

  雖然他接觸篆刻和雕塑的藝術只在近兩年而已,可是他別出心裁,以學習多年的繪畫技巧為根基,及兩年略有小成的書法,將篆印之道結合繪畫,形成一門新的領域。由他設計出來的印石,既有中規中矩的文字書法,也含風格獨具的版畫之形,乃至於後現代風潮的圖像,創意之豐,技巧之精,令人驚豔。

  符氏夫婦率一家大小參加過個展開幕會,成萸個人印象最深刻的一個作品,是一座一尺高的黃楊木觀音像。迥異于常人精雕細琢的觀音,符揚卻是使用樸拙的刀法,僅以三、兩筆鑿出觀音的外形輪廓,卻栩栩如生,不容錯認;坐底則削平,刻成一個三寸見方的青印,印中反以細緻工筆,雕出伏魔將軍的粗豪姿態,及篆字的「韋馱」兩字;一端各一神,取其與觀音「對面夫妻」之意。

  整個作品拙中藏細、細中見拙,反璞歸真,有走意識型態的神韻,也有走工筆描繪的寫實。真難想像如此出彩的作品,竟是出自一個兇猛惡男手中。

  即使從小對他少有好感的成萸也不得不承認,他確實一身才華。

  她不再說話,抬目看著窗外街景。眼間、耳間、鼻間全是他強烈的存在感。

  符揚看完DM,隨手往書包裡一塞,不期然間,瞄見外側夾袋裡露出來的一小角粉紅。

  這是什麼鬼東西?他凝著濃眉抽出來,一個粉紅色、熏得香噴噴的心形信封,讓他瞪了良久良久。

  「這是你放的?」

  她無辜地搖頭。

  「誰放的?」土霸王快要發作了。

  「大概是瑤瑤。」她撇清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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