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淩淑芬 > 變色龍終曲 > |
四 |
|
哪有這樣子的,她連一句話──一句完整的話也來不及咕噥完。 靈均緊咬著發顫的下唇,第二次撥通工作室專線。 同樣延宕了近二十聲鈴響,兩方比試耐性的結果,她贏了。 「他奶奶的,你是哪門子鬼?」第二度交手,鄔連環的火氣非但沒有減弱,反而有引發森林巨焰的危機。 「請、請先別掛斷。」她趕緊發出聲明。「我姓屈,代、代表青彤大學……」 「你白癡呀?你口吃呀?你不會講話呀?幾個字也得講十來分鐘,你以為全世界的人都和你一樣閑?」鏗! 「你、你你……」她手足無措到極點。 太遲了,那個王八蛋又摔她電話! 靈均簡直欲哭無淚。她也希望順順當當地交代完自己的意圖呀!可是他壓根兒不給人時間,態度又其差無比,害她緊張得心臟不堪負荷。只要她情緒一激越,結巴的情況就會加倍嚴重,這不是她可以控制的。 可惡、可惡!姓鄔的又算什麼鬼東西嘛!才耽擱他幾分鐘而已,也吝嗇得二五入萬的……居然還罵她白癡和口吃…… 她的眸眶熱呼呼地刺紅,心靈深處最脆弱的弦線被觸動了。靈均立刻深呼吸一下,平撫住不穩的情緒。 震顫的柔荑進行第三遍嘗試。這回鈴音足足響了五十多次,沒人接便是沒人接,想來鄔連環乾脆終結掉電話的鈴吵聲,閉關修行去也。 她輸了。 一如每回遭逢挫折的景象,靈均彷佛瞧見黑沉沉的烏雲籠罩住繽紛的乾坤,人生瞬間褪色成黑白的。 「哈羅,我來突襲檢查,你在忙嗎?」香閨的房門寫地被她表姊葉繞珍拉敞。「趕快準備一下,我們去逛士林夜市,袁克殊的車子在巷口等……表妹,你哭了?」 不速之客興匆匆的大嚷疾轉為驚天動地的錯愕。 靈均趕緊揉掉眼窩外圍的紅圈圈。 「沒、沒有啦!我在看淩某人的藝文小說,正好被感動。」她強笑著解釋。 「是嗎?就我所知,某人姊姊好像專擅談諧趣味的筆調,怎麼會失敗到讓讀者看完了想哭呢?」繞珍精明的眸光合攏成猜疑的眯眯眼,溜掃到她桌面的檔案夾。「你剛才企圖聯絡標的人,卻陣亡了,對不對?」 「哪有──」她雖然抗辯得很心虛,卻打死也不願承認。 「表妹,聽我的話。」來了、來了!「你呀!就把這種小Case交給我負責嘛!未來的世界無限寬廣,何苦跟自己過不去呢?」 「誰說人家過不去?」她委屈地呢噥。 「反正你沒必要平白沾染一身腥……」 「一點都不腥。」她卯起鮮見的拗脾氣。「不管,這件委託案我、我要全權負責到底,世紀末的、青年要創、創造時代,拒絕半、途、而、廢。」 「好!」繞珍忍不住嚷出贊佩的歡呼。「有其姊必有其妹,你不錯,有前途。」 「謝謝。」她謙虛地領首。 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須努力。 大家一起來拗吧!就不信她拗不贏那位家教欠佳、禮儀要重修、外加雷公嗓失禁的鄔連環。 第二章 「連環藝術殿廊」的總店位於臺北市敦化南路,一座十二層華廈的基層。 超黃金地段、高品味的雅痞藝展,沒錯,這就是「連環藝術殿廊」的經營方針。 藝廊內部挑高足足四米,門面以一體成形的玻璃區隔成內外兩個世界。門外,車如流水馬如龍,喧囂的引擎怒吼猶如困獸,因陷在週末午間的壅塞瓶頸中,動彈不得!而門內,嫋繞優雅的富貴氣息充斥著每一個角落。百來坪的空間規畫成開放式展覽區,分屬四項大歸類──「樹、雲、石、塵」,二十一尊黃銅或烏鐵質地的雕塑作品,栩栩坐落在各自的展示臺上,藉由抽象的形體,迸放著雕塑者一意傳達的自然之美。每座雕塑作品的尊前,鹹皆聚集了成群的雅好人士,揩指點點地品評著,雖然附庸風雅者多過真正懂門道的,然而那股衣香鬢影的氛圍卻不容人小覷。 「驚震創世紀──鄔連環世界巡迴展之終曲」的銅雕字樣貼附在玻璃外牆,一眼望去,格外的氣勢非凡。 靈均已經在門外徘徊了三十分鐘,依然鼓不起犧牲奉獻的精神踏進去。 「好多人。」她輕咽一口唾液,罔顧門口招待員的狐疑打量,繼續踱上她第二十八趟來回步。 昨天報紙藝文版刊載了鄔連環舉行雕塑展的訊息,並且宣稱這場展覽是他巡迥七大國家的最後一場,為期十四天。她馬上發揮掌握最新時效的牛皮糖精神,一下了課就眼巴巴地摸上藝廊門外,孰料觀展的人士若非高官達貴,就是藝文界聞人,而她秀雅卻輕便的書生樣,徹底與滿屋子貴氣格格不入。 人多的地方向來帶給她壓力,遑論處身于她全然不熟悉的場合。 「怎麼辦?好緊張。」她拍撫著胸口,自言自語。 展覽頭一天,照理說藝術家本人應該現身致意的,然而報導中也講得清清楚楚,鄔連環素來忌諱大眾媒體的追逐,而且脾氣古怪──這一點她百分之百贊同──會否如眾人期待的現身,仍然是未定之數。 「既然如此,回、回家好了。」她打定主意,跨出第一步。 然後,又縮回來。 「太、太壞了,屈靈均,你的毅力到、到哪兒去了?」她替自己感到慚槐。 |
學達書庫(xuoda.com)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