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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


  由於醫院那種集散了生離和死別的哀淒之處,向來讓她感到不舒服,所以她一直不曾陪同闕子衿前去探訪過他的父親。

  「還不是老樣子。」這回鄭清寧就回應得相當低調。「我常想,或許今生我和他的夫妻命僅能構結到有緣無分的境地。」

  「好呀!好呀!太好了。」那老爸就有機會了嘛!她大聲歡呼,只差沒拍手大喊恭賀新書。

  「啊?」鄭清寧瞪直了詫異的眼珠子。

  「呃,不,我是說……」她是為了老頭子的大好晚年而慶賀,不過好像叫錯天時地利了。「真令人遺憾,闕爸爸錯過了如此的人生美景。」

  鄭清寧當然瞭解她的心思。難不成青青是那老頭子派出來的暗探。

  「人的一生過得平平順順就好,現在的世界這麼紛亂,他臥病在床也不能算是禍事;至於我,自個兒能照顧自己就行了,再不需要其他男人。」鄭清寧決定把心態表達得一清二楚,也好教姓安的趁早死心。

  那怎麼行?青青暗暗叫苦。闕媽媽倘若拒絕考慮另找老伴,後半生豈不全賴獨生兒子奉養?倒也不是她這位未來媳婦吃味了,畢竟闕媽媽對她的疼愛關照,就如同她的第二位母親一般,她當然也沒啥子好抱怨的。

  可是,說真的,她連自己的老爹都不習慣合住在一起,將來實在沒把握能夠理想地侍奉獨身婆婆。而且年輕夫妻難免偏好沉浸在兩人世界裡,生活中多了一個媽媽級的長輩在旁邊技術指導,實在有些扭。

  「不要啦!闕媽媽,聽我說。」她專心地開導起長輩來子。「這世界上就只有女人和男人兩種,彼此互相離不開的,你可千萬則違反造物者塑制陰陽兩極的美意……」

  「看前面!看前面!」鄭清寧突然指往正前方怪叫。

  「而且女人的這一生……嘎?前面發生了什麼……啊——」高跟皮靴緊急蹬上煞車板。

  轟隆!奧吱!鎊種噪音同時迸散在熱鬧的敦化南路街頭。

  這下子慘兮兮!她的愛車上個星期送廠維修,闕擔心她開車橫衝直撞,特別把安全性高超的心愛珍重——volvo三五〇借給她,自個兒換回公司發配的BMW,這下碰破了座駕的皮毛,該如何向他交代?

  青青打量了一下情勢。兩輛車交會往忠孝東路一條小巷道的轉角,一輛可樂娜彎出正路的速度太快,再加上她正好將視線轉移路面,所以兩車才相互衝撞。嚴格歸咎起來,兩方皆要負責任。幸好他們停頓的地域比較靠近路肩,因此並未對其他線道的車輛造成多大干擾。

  聽說臺灣的街頭肇事者向來不依循法律途徑解決,而是由嗓門大的苦主占贏面。輸人不輸陣!

  她當下振起沖天萬丈的怒氣,跳下富豪,擺出潑婦駡街的姿態,試圖在車禍事件中先聲奪人。「是哪個開車不長眼睛的壞蛋——」

  「哇咧,操你祖母XXX!」對方比她更囂張,嘴唇一掀,嘰哩呱啦的污言穢語如垃圾車般的傾倒下來。「X!你以為開得起好車就了不起,哇咧X你X,去你祖宗十八代XXX,兩個女人同時傻住。好像惹錯人!對方張狂著被檳榔薰紅的板牙,唾沫星子隨著僻哩啦啦的吼罵而濺出來污染空氣,開敞的皮夾之下穿著一件爛襯衫,襟口還隱約可見俗氣的刺青,一望就像個「兄弟人」的架勢。她們倆等於秀才遇到兵!

  「我——我的祖母又沒惹到你,你罵她幹麼?」青青的聲勢立刻萎縮一倍。

  她還以為自己回國的時間夠長了,已經聽得懂多數俚語,可是流氓痞子的用字遣詞仍然有好幾句超脫她的理解範圍之外。

  「我×你祖母和你媽

  ×××你把我的車子撞成破銅爛鐵,非給老子賠個十萬、八萬不可,

  ×××。你曉不曉得我混哪裡的?我把兄弟全叫過來,吐口口水都淹死你們。我×!」

  看樣子他仗著她們人單勢孤好欺負,想大手筆坑財!

  「闕媽媽,」她低聲囑咐難友。「車裡有我的大哥大,趕快把闕找過來。」

  鄭清寧依命行事,回頭搬救兵。

  「幹××,你叫總統來也沒用!」痞子非常囂張。

  「凶什麼凶?你的車子只不過凹下一小塊車門而已。」她轉念想想,又覺得自己何必聽起來一副心虛的口氣,肇事者不見得是她呀!「大不了等交通警察來嘛!到時孰是孰非自然就分辨得清清楚楚。」

  「我操你個交通警察!你以為提起警察我就怕了?告訴你,老子專門修理警察的!呸!」一口嫣紅的檳榔汁噴在柏油路面。

  青青噁心地皺起柳眉。「你衛生一點好不好?」

  鄭清寧撥了兩次兒子的行動電話,彼端卻傳來相同的「訊號不通」錄音。該死!她探頭查看青青與對方互峙的場面,那個痞子似乎隨時有可能動粗,警察又不曉得躲到哪個路口指揮交通去了,她們兩個弱女子打得過人家才怪!

  「幹!你管我衛不衛生。你不想賠錢是不是?好,沒關係,我現在就打電話叫兄弟來。」痞子轉回車子,也執起行動電話聯絡同伴。

  事情真的大條了!鄭清寧焦急得團團亂轉。

  臨時卻教她上哪兒找個嗓門壓得過對方、不畏惡勢力的人?

  你任何時候都可以聯絡我!安繼方的名字頓時降入她心頭。

  對喔!這男人發起火來也滿霸道的,或許可以找他。而且青青是他女兒,女兒落難,請老爸出面解決,應該很合理吧?

  她不暇細想,從皮包裡翻出名片——她也不明白自己把安老頭的名片隨身帶著做什麼——撥下他的專線號碼。

  線路響了五響才接通。

  「喂——」死氣沉沉的接應聲傳進她耳朵裡。

  鄭清寧實在覺得很糗!上回還信誓旦旦地命令他不准上門糾纏,結果人家乖乖聽話,好幾天沒一通聲息,反倒是她主動聯絡對方來著。一旦聽見安繼方真實的聲音,她的舌頭忽然打結,扭得忘記自己應該說些什麼。

  「喂?」安繼方有點不耐煩了。「是誰那麼無聊,打電話幹麼不出聲?」

  「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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