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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一


  我伸手捧住他的臉,他有一點意外。

  「好!我留下來陪你,」我說,輕輕吻了他一下。「可是,你得保證,不對我做什麼。」

  他像是不相信自己聽到的事,驚喜的問:「真的?」

  「嗯!」我又吻了他一下。「可是你得保證──」

  「只要你肯留下來陪我,那就夠了。」他伸手攔住我的話。

  靜寂,吞噬了整個黑色大地,人聲靜默,這方小宇宙,只剩下我跟宗將藩相互凝視的眼波。

  第十二章

  春天鳥鳴婉轉,怡甸園裡百花盛開,群姿爭豔,美景更勝上回所見,我倚著欄杆,想念起從前。

  嚴奇信箋上所說的事,一直令我心驚、懸念不已。上天真的註定我和宗將藩做一世夫妻嗎?過去的日子離我越來越遠,宗將藩撒播的情種在我心田著了床、生了根,且發了芽。

  我是從那個時代,聯考的年代,徹徹底底的消失了。晨考、周考、漢堡、馬鈴薯條,都不再跟我有任何關係;遲到、早退、擠公車、上小館,也不再會回來。一切屬於那個時代的一切,和那個時代相關連的一切,都徹徹底底的消失了──不,消失的是我;是我,徹徹底底地從那個時代消失了。

  但澄一定很著急地在尋找我吧?可是我……難道真的是天意……一切都註定好好的,在這個時空和宗將藩做一世的夫妻?

  我是真的回不去了?族譜早就暗示了一切不是嗎?八十一代楊舞落款在封底扉頁,表示一切到此就書終號,不會再有以後──是這樣嗎?

  不──

  我想回去,我好想回去。空氣污染、天空不藍、碧水不綠!都好,也都無所謂,我想再呼吸一次屬於那時代的、那熟悉的、那入了肺令人嗆鼻窒息、充滿二氧化碳的污濁空氣,那才該是我存在的時空。

  雖然宗將藩的柔寵令我不禁眷戀,可是我還是好想回去,回去再聽一次但澄叨念在嘴裡的無聊貴族夢,當我平凡的十八歲大學落榜女孩。聽聽音樂、看看電視、吃吃零嘴──都好。隨便做什麼都好,我只是想回去,重新接續那無故的消失,沒有束縛,少了負擔的日子。

  宗將藩後宮佳麗三千,寵愛在我一身,可是我並不快樂。從前嗤之以鼻,總認為腐敗、頹唐、不值一提的什麼「後官秘史」、「官廷秘辛」的無聊玩意兒,沒想到如今活生生地裸露在眼前。醜陋─-嬪妃爭寵、臣屬爭權,一切仿佛全沒有了體統──這是大亂國時代,賢明如宗將藩,也阻擋不了這由來已久的坑洞腐漏。

  在我出現之前,府殿以蕭淑妃最受重視,這當然和她的出身有關。但也因為她見多識廣,談吐得體又尚言之有物,所以較諸眾嬪妃宗將藩對她算是另眼相待。

  蕭淑妃之外,有個桂妃,地位略遜于蕭淑妃,也是貴族出身。她和宗將藩是典型的政治婚姻,隨青源東鄰的巴勒郎,住民標悍,常騷擾邊境的居民,宗將藩多次派兵圍剿,煩不勝煩,邊境亂事仍如野草燒不盡,春風吹又生。後來,巴勒郎國王自動和親請降,宗將藩為免邊界百姓再受戰亂之苦全於局勢,只好接受。

  然而同是皇室女,桂妃和簫妃給人的感受卻有天淵之別。蕭淑妃雍容華貴,雲髻花顏金步搖,同頭一笑便媚態橫生,端的是氣質好、是美。桂妃則濃豔俗麗,混著一股妖冶的女人氣,像香水過濃,嗆得人喘不過氣,沒有「清」韻。

  內官以兩人的爭寵最為白熱化。宗將藩不是聖人,也並非不近女色,每每看見這兩人,想起她們和宗將藩之間曾經過的濃情蜜意,甚或那……那男女之間雲雨之事,內心對他的滿腔柔情刹時冰冷到臨界。我想,我之所以一直拒絕宗將藩,為的就是這個緣故。他不是命運註定來「等待」我的人──他不是,因為他沒有等待,他已經和別的女子發生過故事,我,無法釋懷……

  那些嬪妃不管是誰,都對我不友善,每雙陰妒的眼,都敢發出深沉,令人發毛的眼光,在宗將府,我幾乎是靠宗將藩的寵愛才能平安存在──還有宗奇的保護。

  隨青源其實已是兵力雄厚的大國,鄰近諸國如巴勒郎、上漢都對她稱臣進貢,上王名下統轄的「上清」其實只剩京畿一帶而已,端靠賀將南山源護其餘威。而宗將藩的尊威權勢其實也已凌駕在上王之上。他擁有精壯的雄兵,自成一格的君王之制,甚至封妃封爵、臣屬上朝、呈奏奏章等,只差沒有逾越帝號而已。

  隨青源中,權臣分為兩派,一派擁蕭淑妃,以內相達喀巴為首;另一派擁桂妃,主腦人物為外相伊麻。兩派勢力在朝中不相上下,暗中較勁,各有千秋。宗奇是武將,和嚴奇是隨青源權臣中,身份較為特殊的爵臣。他們直接聽命于宗將藩,手中握有實權,地位和相臣相當,掌理宗將府和隨青源內外秩序安危,以及對外征戰的一切事宜。以歷史的理解眼光來分析,他們的身分混總了內官總管大監、侍衛隊長,禁衛軍首領、宰相將領的地位職權。也就是說,隨青源中,除了宗將藩,真是權傾一朝的當屬衛兵和衛士兩將。但嚴奇遠調北防,遠離一切是非,也遠離了權力中心,所以朝中真正炙手可熱的人物,實屬衛士將宗奇。蕭、桂兩派人馬都極力爭取他的擁護,無不對他極盡諂媚之能事,但宗奇好像都無動於衷,還是那一副融化不開的酷冰神態。

  我沒有正式的名份,依照宮例,見到內宮裡諸娘娘妃嬪,是必須跪膝行禮。有一回宗將藩出府西巡,宗奇隨駕,我在怡甸園和桂妃狹路相逢,隨行的官女見到桂妃,都矮低了身子,我輕輕頷首表示招呼,桂妃當下怒不可遏,喝令官女將我拿下,宗奇手下第一死士,衛卒將賀堂見狀,喝聲向前:「住手!誰敢擅動對公主無禮!」

  「你是誰?」桂妃寒了臉。

  「屬下衛卒將賀堂,參見桂妃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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