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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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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這樣,要不然上清國皇帝既為上王尊將藩,宗將藩身為他的臣弟,封爵藩王,衛士將在告訴他上王駕臨時,他的反應不該那麼平淡,無動於衷。那是一種極其疏冷,不以為然的冷淡。就連嚴奇、宗奇一輩子竭誠效忠的,也是宗將藩。至於府中嬪妃這些僭越帝權的封號,奢華的排場,森嚴的兵力,都只說明了一件事:隨青源名義上雖是上清一處封邑,實際上根本是擁兵自重的強國!那有封邑比王畿還大的!?而且,上王一族無不想獲得銀舞公主,照理來講,宗將藩既有所獲,自當呈獻上王,可是宗將藩根本不把上王的令諭當一回事,無視上王威權的存在。我想我的猜測大概準確,上王只是名義上的共主,或者比共主還不如──也或許是上清境內三王各自擁有相當的國力,各自擁兵自重,自成一王,誰也管不著誰。 這樣的話,倒真像是戰國諸雄爭霸的情景。表面上客客氣氣的,總是血統之觀、四海一家嘛!暗底裡卻砍得你死我活。反正古來權勢之爭就是這麼醜惡,英明如秦王李世民,終也逃不過「奪門之變」的污點留染史冊。 「公主請用膳。」宗奇從宮女手中接過膳食,端到我面前。我伸手接過,笑笑的,說:「謝謝!」 不曉得是不是我太自我陶醉,雖然衛士將和我說話的口氣也是冷冰冰,可是感覺上,他對我的態度比剛剛對蕭淑妃那種冷漠的恭敬,多了一種親切。 餐盤器皿都是純銀打造的,盤中那些精緻美食全是我叫不出名堂的東西,看起來美味又可口。可是我才嘗了幾口,就覺得厭厭的,沒有一點食欲,大概是連日來緊張、疲憊、驚惶、奔波的緣故,雖然腹中又饑又渴,真正美食在前,偏偏又提不起食欲。 厭食症大概就是這種情形吧?──又胡思亂想了!真想不透,人都陷在古代洪荒裡,為什麼腦袋瓜老是會想起這些二十世紀的名詞垃圾!算了!想想也無妨,免得心態被同化,就回不去了──這倒提醒了我,必須時刻提醒自己不是這時代的人,沉潛意識知覺,也許精神念波變強了,就可以突破光牆的結界,回到那可愛的未來也說不定! 天曉得! 我歎了口氣,把膳食放在一旁,拿起針線走進內殿。我把地上的襯衫破布,拼湊起縫好,再換掉身上的銀袍。白襯衫上東橫西豎,密密麻麻的全是針線的痕跡,像塊破抹布。沒辦法!我一向不擅於女紅家事,別說我從沒作過這些,針線我還是第一次碰呢!高中時候的家事課,我總是混水摸魚,臨了再到手工書店買些成品交差。現在為了縫這件襯衫,被針紮了好幾下,錐心般地痛。也才知道,為什麼一些文詞詩章形容悲傷,都愛用些什麼「針刺般地疼痛」之類的形容詞,那感覺的確錐心! 我重新又蕩落在殿門檻上,倚著門柱,閑閑地坐著。夕陽在前廊柱下不斷變換顏色,暮光中,每幢人影都染滿了一身的金粉。最後,一抹餘暉吻過我的臉龐以後,濃濃的咖啡泥就刷滿殿堂各個角落。衛士將吩咐官女掌燈,王府各院也亮起盞盞燈火,萬戶輝映,真不像是在人間。 「雲舞殿」內並沒有燈火燃亮,我覺得奇怪,回頭一看,殿頂處,夜明光珠發出了晶瑩的光采,盈亮了整個殿院。 太亮了!那光線使我微微抬手擋住眼,衛士將在殿門旁不知觸動什麼裝置,一網網青紗柔柔的覆掩住夜明光珠,整個「雲舞殿」感覺清美極了。 我又向宗奇要了一些水,坐在門檻上一動也不動,只是不停地喝著水。我一手提著壺,一手拿著杯,像水鄉著陸的青蓮,貪婪饑渴地擁抱本命的水漣。我覺得我真像是那快要渴死的蓮花,體內的水份一滴一滴慢慢在涸幹。我仰著臉,把腿伸得長長的,體內有股赤焰在燃燒。 虛火上身吧?我想。這名詞我從報紙上成藥廣告上看來的。二十世紀,西方的成藥攻掠下傳統中藥的市場,偏偏那些西藥商,頂愛在那些苦得要命的膠囊包裝上賣弄些古中藥的名詞身段,不三不四的,害得我每次惹了什麼傷風感冒,不拖至最後關頭,絕不輕易踏進醫院或西藥房。我比較喜歡中藥那種陰涼的味道,可是煎熬的功夫很麻煩,我每每買了一包包的中藥材回去,每每被爹爹催促著上醫院。他們那三人老做些不切實際的貴族夢,性格上卻端的是西式貴族的進化。 「王爺駕到。」 遠處傳來衛士嘹亮的呼報聲,宗將藩回來了。我沒動,繼續喝著水。以前搭公車上學時,常常會有一種恍恍惚惚的事發生。明知道下一站是目的地,也知道自己要下車了,意識非常清楚,可是不知為什麼,大腦指令並沒有將這兩種訊息合而為一。我常常看著車窗外的風景想,啊!目的地到了,卻恍惚的不知下車,等車行過站,突然猛一恍悟,啊!我是要下車的啊!現在我就是處在這種恍惚中,我知道宗將藩回來了,卻仍恍惚的,大腦並沒有告訴我「知道」了又該如何。那感覺就像是知道了某件事,卻遲遲不頓悟原來是和自己有關。 有腳步聲靠近,我抬頭,宗將藩停在殿門前,嚴奇跟在他身後。 「宗奇!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宗將藩冷冷的,手一揮,屏退了左右,剩下宗奇和嚴奇。 嚴奇一看到我,就露出一種驚訝黯然的神色,直直地望著我,眼神默默在訴說著我不懂的語言。我盯著他,也用眼眸告訴他一些他大概也不懂的話。我說嫣紅平安了,我好想回去。 我沒聽清楚宗奇回答宗將藩些什麼,我只是看著嚴奇,心裡一直對他說:我好想回去。 「嚴奇!」宗將藩的聲音切斷我和嚴奇交流的電波。「你過來見過銀舞公主。」 嚴奇上前一步,對我彎膝行禮。 「上王對銀舞公主的去處已經起疑,」宗將藩說:「過不了多久就會得到消息。我要你們兩個從現在起好好保護公主的安全,絕不許讓上王和賀將有任何可趁之機!明白嗎?」 「屬下明白!」兩人異口同聲說。 「明白就好,退下吧──宗奇你留下。」 我目送嚴奇的背影離去,宗將藩身形微移,不知是湊巧還是故意,擋去了我的視線。他問宗奇說:「宗奇,可有什麼事嗎?」 「啟稟王爺,淑妃娘娘來了『雲舞殿』,見著了公主。」 「蕭淑妃?她來幹什麼?」 「屬下不知。」 「嗯……」宗將藩略作沉吟說:「下次多留意一點,別讓銀舞公主再這樣!」 「是!」宗奇答聲退下。 宗將藩走近我,把手上提的茶壺、杯子拿走放在一旁,雙手橫過我的背脊和膝間,將我抱起,往內殿走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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