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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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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風聲呼嘯過無際的黑暗;新月倒勾,斜掛在邊陲的山空。 晴日如鏡的這片湖,陰風吹吼下,波濤暗湧,自湖心深處一直不斷卷湧推拱到湖畔,驚濤裂岸,拍岸碎浪。 我靜立在樓閣前,離湖畔不遠;深沉的黑,濃濃將我包圍。 微濕,微冷,感覺陷在真空。 這處湖泊和這幢樓閣,曾屢屢出現在我的幻影中,而今駐立在這當中,獨矗在這黑冥中,它會對我的遭遇,釋解出什麼鏡頭? 它是否曾于某段我已遺忘的生命中,扮演過我命運分際的轉捩角色? 掉陷入這不可思議的遙遠古代後,我總隱隱有種感覺——只要來到了這湖畔、這樓閣,一切的答案就會浮現,我就能明瞭所有的疑惑與不可思議——包括平空消失的那一段時間與記憶。 而今我來了,獨自在這黑暗中,我該以什麼樣的姿態等待所有的答案? 陰風颯颯。我回頭朝黑暗望了一眼。 黑暗深處會有追兵圍來嗎? 我離開王宮時,驚碎了牆上的夜光,引起了牆頭枝椏一陣騷動。不過,所有的人都已沉睡,天地間只有我映在牆頭的一幀孤影。 王宮守衛森嚴,「雲舞殿」四周自也佈滿守衛巡夜的衛兵,但宮殿實在太遼闊,我悄悄的攀牆而走,沉睡的世界沒有人會察覺到那「悄悄」。 在王宮待了六七日,除了嚴奇和隨侍的宮女,我深深感覺到四周潛伏的危險、詭譎的氣氛。周旁湧滿暗潮,悄悄、邪惡地向我遊來。 這幾日,嚴奇每日伴著我游賞王宮各處,期望我能因此觸動內心深處的記憶,想起一切。他以同樣的深情、同樣的溫柔,耐心地陪伴我;眉宇間卻鎖著煩心的愁,即使在笑,也只是強顏歡笑。 我明白他心頭的沉重是為什麼。 嚴奇事母至孝,鮮少違拗太后的意旨,凡是太后決定的事,他幾乎不曾反對、或有任何意見過。 但是,為了所謂的「銀舞公主」,他竟前逆太后要他納妃傳嗣的期望,後抗太后欲逐「銀舞公主」出宮的命令。 尤其為了後者,他們母子間的關係,正處於前所未有的冰點中。太后這些日子來拒不見他,也不接受他到「長生宮」的請安。 太后摞下話,只要我這個「妖女」還在宮中一天,她就不見他。 為此,他苦惱了許久,屢次移駕「長生宮」長時等候,卻一直等不到太后的回心轉意。 是以。當今日過午,太后召見嚴奇時,他神情豁然開朗,一掃連日來的陰霾,眉開眼笑,歡天喜地的領旨前去「長生宮」。 他並且一再高興地向我保證,太后肯見他,就表示肯接納我的意思了,要我別著急,靜待好消息,他很快就會過來。 我沒表示什麼,有些殘忍沒心肝地覺得事不關己的漠然。 我什麼也不是,既不是什麼「銀舞公主」,也不是什麼嬪妃,王宮對我來說根本沒有任何意義,能不能得到太后的認同留在宮裡,對我來說也無關緊要。 這些時日我會待在宮裡,只是想藉此思考往後我該怎麼做,從那裡開始著手,以解答所有的「錯變」,而回到屬於我的年代。 嚴奇前去謁見太后不久,「長生宮」就差人送來一碗燕窩。 小築高興地替我接過,端到我面前;我搖頭,要她先擱著。 誰料,那宮女卻非得見我喝完燕窩才肯離開,說是上頭的吩咐交代。 她態度很恭敬,聲音也很細柔。 我聽得反感極了,難道連「不吃」的自由也沒有嗎?故意將燕窩打翻,不理小築在一旁驚慌。 宮女退開後,我自回內殿,不再管善後的事。攏上了窗,猶聽得窗外風聲吹咻得像呼喚,不假思索就越牆離開,順著暗色的氣流,一路到了波碧湖畔。 我靜立在樓閣前,並不確知該如何,只是在等待。 濃密的烏雲吹來,遮去了殘月的勾角,風吹得更響,卷起我早已散亂的髮絲。 我抬頭望著漸沒的殘月,波碧湖水波潮泅湧不斷,浪花激石,屢屢侵向湖畔來,似乎想將我吞噬。 每一次浪花激起拍落在湖岸,在碎浪四溢成泡沫中,我總仿佛看到銀光在閃亮,許多破碎的印象隨著浪花在翻攪——烏雲、風、缺月、模糊的人影、湖邊祝酒……我的記憶,一點一點慢慢地被觸動……我往前跨了幾步——突然間,一股大浪猛向我卷來,夾著閃光拍打在我身上,幾幾乎將我吞沒。 巨浪吞沒我的刹那,我突然什麼都明白了,所有的遺忘也在這刹那間都回到我腦海!時光逆流……七月既望……湖畔祝酒……月蝕……宗將藩……啊!!那一切——那一切……喝了孟婆的湯,我——竟然遺忘了宗將藩! 但,因為感情太深刻的緣故吧?以性命相許的愛,穿過時空的阻隔,回蕩在天地中不斷對我呼喚……狂浪拍碎在我臉上,和著我的淚碎成珍珠。烏雲已完全將月掩沒;太初混沌的力量,自湖心卷湧出一輪深邃的漩渦,如漣漪一般朝我擴卷而來。 它在呼喚我!踏進了那個漩渦,落入了那個墜落,一切就可以回到最初的開始。 「是這樣嗎?」我茫茫地朝湖心走去。 「銀舞——」 是誰在叫我?是風嗎? 我茫然地回首,無所謂身後卷供的巨浪即刻將我吞沒。黑暗裡驀然有個人情切地將我攔腰擁到岸上,急促地在我耳旁說道:「銀舞,你別丟下我離開,別再讓我痛苦的等待,看看我啊!我是宗將,你忍心再留下我一個人獨自離去嗎?」 宗將? 我心頭一震,猛回身過去,狂熱的抱住他。 「宗將!宗將!」我摟著他的脖子,一直叫著他的名字,不斷親吻著他。 「銀舞——」宗將藩喃喃喚著我,臉上浮現出帶點感傷的幸福的笑容。「我等這一刻等了好久,你終於想起我!」 「是啊……好久……」我只是癡癡望著他。 他輕輕擁住我,輕聲說:「你還記得你對我的承諾嗎?銀舞——等酒過三巡,你就要成為我的王妃——」 說到此,他猛然頓住,無言的望著我。他已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宗將王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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