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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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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將腿併攏,曲收到小徑上。 「你怎麼會知道這些事?」我問她。 「你忘了?我就住在這裡,一天總要聽阿婆歎上幾回!」她放下褲管,拍拍腳丫,開始穿鞋著襪。 看她仔細把鞋帶穿好綁緊,我也起身拍掉褲子上沾的塵土說: 「時間不早了,我該回房把東西整理好。」 我從草坪穿過去,沒有等她。她在我身後喊叫說: 「盼盼,你記得事情辦好要來找我哦!房間我會幫你留著的!」 我回頭對她揮揮手,再轉身準備進入別墅。頭一抬,秦英夫站在書房落地窗前望著草坪,手上的香煙嫋嫋繞在頭頂周側,蒙成了一層霧。 第三章 夜晚的海岸公路,寒氣很深,是起霧的季節。風平浪靜,偶爾在引擎聲,以及車行速度旋起的氣流刮帶出的風聲之外,間雜的,可以聽到極輕微的激石的浪濤聲,彷佛從很遠的地方傳來,縹縹緲緲。 起霧,是海釣的季節,但東風吹來,海面上乍起一片迷蒙,從夜行的敞蓬車上回望而去,一路綿亙的總是江海蒼茫,沒有船釣在歌漁唱。 敞蓬車滑馳在一片漆暗淒清的海岸公路上,風打來,全身都在鼓漲,我又聞到了海的味道。 這熟悉,令人懷念的味道! 我沉默的看著海、陸、天暗成一色的天景。不知看過多少回的這番風景,這次重逢後,此去將會是多少年的別離苦! 雪佛蘭小軍艦俐落的轉了個彎,岩岬上古堡暗幢的形影遠遠在望。流風四起,這次,換我的心在鼓漲。 閉上眼我也可以清楚的看到遠離坡下燈火人家,孤聳在向海的高岬上的別墅的每一扇窗;我還清楚的知道,窗軒外高岬下那一片握在手裡纖細柔軟的白沙,在這起霧的季節,是會如何低婉的輕聲歌唱。 回憶太甜太美了,像是純釀的酒汁,輕沾就全是香醇。可是如今J離開後,這醇香,刹時催酵成心酸的苦汁。 然而,風總是不管人、心情的痛癢,我極輕微極輕微的打個薄顫。 秦英夫沉默的看我一眼,關上了頂蓬。 「沒關係的,我不冷。」我仰頭留戀逐漸被車頂蓬逼窄的夜空。 「不行,如果著涼就麻煩了。」他冷淡的看著前方。 頂蓬蓋了起來,所有的閃爍光亮全被截斷,坐在車內,彷佛一下子墮入無助的黑暗。 我舔了舔乾裂的嘴唇,聲音儘量放低,不敢太大聲,但會在黑暗中引起迴響。我說: 「你其實不用這麼麻煩的,先生,我自己可以——」 「我這不是為了你!」他熟練的轉著方向盤,面無表情的注視前方。「我大哥離家七年毫無消息,突然接到通知就說他已經死了!我想看看他這些年來走動、生活過的地方。」 車子經過兩旁人家燈火,開始上坡。這一段坡路,連盞路燈也沒有,周圍充斥的是死寂的黑暗。 只有引擎的吵雜聲。 車子穿入古堡漆黑的鐵欄,停在門口臺階前。 我下車,凝神望著那處應該有著階梯連接下海灘的黑暗。 這裡是古堡的前景區,面對的是坡下金燦的人間燈光,和寧靜祥謐。由大門右邊那條小徑走過去,轉彎的地方,便是下近海灘的入口。 由那道缺口往左一直延展的,是古堡的後景區,由落地窗可以直接跨出進入。景區不大,邊緣地帶用石林圍密成欄牆,牆外便是斷崖。這裡朝夕面對的,是無垠的蒼穹和大海,以及那-片——日沙的海灘。 這就是我和J生活了七年的天地。只是二層樓的建築,對我來說,卻便像是古堡一樣的傳奇。 「看什麼?」秦英夫提著簡單的行李,站在我身後問。 「沒什麼!」 我走上臺階,開門進入古堡,裡頭的擺設仍跟我和J在時的情景一模一樣。 「你往左邊走,最前頭的那間大房間就是客房,你今晚可以睡在那裡。」我指著那間J精心佈置的套房說。 J花了好多時間佈置那間房間,說是為了讓客人來訪時留宿住的。可是我們從來沒有訪客——我提醒他,他笑著說,那就讓我們兩個自己來住。 我交代完話就走上樓。經過書房,經過日光室,經過J的房間,停在我的房間門外。窗外海天仍然漆黑沒有光,四下依然寂靜悄然。 我轉回進入J的房間,輕觸著房中的每樣事物,留戀低回不已。這裡一切都充滿了我和J的回憶。就連那床上冷清的被褥,也恍恍依稀殘留著J的體溫。 遇見了J,改變了我的一生。他是這世界上唯一一個我有心去愛、去信任的人啊!這個夏天,我就要告訴他的,告訴他我心裡對他所有的情意,可是——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你要拋下我自己走?」我撲倒在床上,熱淚滾滾流下。 無緣何生斯世,有情能累此生。可是,我連我心中對他的愛,都來不及對他說! 有人開亮燈,秦英夫站在門口。 我伏在床上,來不及停止啜泣,肩膀仍卻抽顫著。 「請把燈關掉好嗎?」我收住哭咽,俯著臉,不想被看清哭泣的臉。 他關上燈,走到落地窗前,看著對崖的峭陵問道: 「那就是我大哥墜崖的地方?」 我把淚擦乾,撫平被我揉亂的被褥。 「他們不是都跟你說了?」我回答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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