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林如是 > 為你燦爛 >


  物種競爭,純屬天擇。人類卻是我見過,唯一這樣相殘的生物。

  不!也許我應該說,這也是天擇。我們並不視彼此為朋友,而是競爭的對手。

  我們就這樣,踩著同伴的背脊,每個人都努力的想跳出這處沼淖。

  和他的邂逅,是我一生的轉捩點,改變了我一生的命運。

  他是個作家,卻不靠寫作為生。我們是在湖邊相遇的,正確的說,是在他家別墅的前院土地上相遇的。

  別墅和孤兒院只有一條大馬路之隔,涵蓋的土地之廣,湖,只能稱作是它的「內塘」。那裡有漂亮的花園和樹林,枝丫參天,惑影幢幢。

  我總以為那裡是無人的荒宅,就像我在故事書裡看到的,某個有錢貴族廢棄的城堡。我常常偷偷跑進去,溜到湖邊,爬上了樹,懷抱著模糊的夢想,凝視著清澈的湖水憧憬眺望。

  偶爾一兩次,我會想出了神,跌下樹來。

  和他的邂逅,就從他伸手接住由樹上跌落下來的我開始。

  那一年他三十三歲;我,十三。

  我常想,如果沒有遇見他,我將會是在那裡?會過著什麼樣的日子?

  他帶我離開了孤兒院。由湖邊的別墅移居到望海的城堡。

  由城堡的陽臺可以清楚的望見對面的懸崖,兩個峭陵之間是一處覆滿柔軟白沙的海灘。

  他從來沒有對我說過想收養我這類的話。他只是問我,願不願意跟著他?

  我只是握緊了他的手,算作回答。

  他送我上高中、大學;引導我倘佯在詩詞的瑰麗庭園;陪伴著我流連星輝和彩霞;看著我由小女孩變成少女再出落出女人的美。

  我並不喜歡音樂,可是我是那麼的感動於那首歌:任時光自身畔流逝。反覆的聽它——我是那樣心甘情願感染上他的色彩,為他變美變漂亮!

  這個夏天,我就要滿二十歲了。

  本來我打算,在那一天,滿二十歲的那一天,對他吐露這些年來,積壓在我心中對他的所有的愛意。可是沒有等到那一天,他就死了。

  他們說他是自殺的,因為血癌,病情已惡化到不能控制的地步。

  我不肯相信,因為在他墜崖的前一晚,在皎潔的月光下,他還牽著我的手漫走在柔軟的白沙海灘上。他擁抱著我,親口答應我他絕對不會丟下我自己一個人離開。

  可是他墜崖後,他們在他房裡發現了注射器,和一箱注射過的嗎啡空管。

  他留了遺囑在律師那邊,卻沒有隻字片語是給我的。

  這不算失戀,可是我的心情卻比被拋棄一百次還難過糟糕。

  在這個世界上,唯一一個我有心去愛;那個我叫他「J」,他叫我「盼盼」的人死掉了。

  滴雨溫溫,問我寂寞嗎?

  那個我唯一心愛的人死了。

  第二章

  「關盼盼,二十歲,藝大二年級,主修文學。三歲時,父母相繼過世,被送到「慈暉之家」;十三歲時,由秦英偉收養,至今。」

  眼前,坐在披著虎氈的寬敞毛椅裡的男子,手持著一份文件資料,像在宣讀法律條文般地,逐條念出我的過去和現在。

  十天前,他們把我送到這裡,交給眼前的這個男子。他們說他是J的弟弟,J的遺言裡交代他照顧我的生活起居。

  這裡是他的房子,同孤兒院旁的那處一樣,也是臨湖的別墅。

  我來了十天,只見到別墅的管理人,和一位打掃煮飯的阿婆。阿婆的孫女偶爾會來幫忙,但只是偶爾。春天來了,學校都開學了。

  他很忙。馬不停蹄的會議要召開,小山簍簍的文件要批示。管理別墅的黃老伯通知了他三次,總算他能抽出時間來看我。

  他一來,辦公室也跟著被移到別墅的書房,機要人員全都跟來了。

  他只打算給我半小時的時間。因為我聽到他交代秘書通知各部人員準備三十分鐘後開會。

  在他來之前,我曾無意間在花園裡聽到阿婆和黃老伯談起他的事。阿婆歎氣說:

  「英偉少爺也真是的,竟然把小姐交給英夫少爺!英夫少爺那個個性啊!一工作起來就沒完沒了,小姐跟著他一定會吃苦的!」

  黃老伯邊修剪花木,邊回答阿婆說:

  「不會的!英夫少爺雖然性情冷漠,不苟言笑,可是他的心腸很好。我從小看著他長大,瞭解他的個性,他一定會好好照顧小姐的。更何況是英偉少爺的遺言!」

  由底下人的談話,通常可以瞭解主人真正的性情。可是從秦英夫抿得緊緊,透露出距離的唇線;從他劍眉不展,傳遞出冷漠的視線,我不敢相信黃老伯那席話的可靠性。

  他把文件丟在桌上,思索地看著我。

  「你已經成年了,本來我們已沒有義務再照顧你,可是我大哥在遺囑裡交代,要我照顧你的生活,並且繼續供你念完大學。」

  我低著頭,垂著眼,聽他繼續說。

  「我很忙,根本沒有空照顧你。你已經是大人了,應該可以自己照顧自己。不過,你可以搬來跟我一起住,有專門的人會照料你的生活起居。」

  「請不用費心,先生,我自己可以照顧自己。」我仍然垂著眼。

  「隨便你!」秦英夫的聲音裡,並沒有誠懇。「不過,有一件事要告訴你。海邊的那楝別墅,我已經交代律師把它處理掉,你不能再回去那邊住。」

  「不能回去?」我愕然地抬頭。

  這項宣佈太殘忍了。那裡有我和J七年的回憶啊!

  秦英夫卻一點也沒有憐憫的心腸。他面無表情的說:

  「是的,你不能再回到別墅住。我大哥已經死了,留著那楝別墅也沒有用,而你說你自己可以照顧自己。」

  「是的,我明白了,先生。」我順從的回話,沒有再答辯。「我會找個房子,搬離開別墅。」

  「好!我會在銀行幫你開立戶頭,把你每個月所需的生活費匯入銀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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