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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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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說她也是三面人,家裡——面、朋友面前——面,紅塵裡又是——面。 又說,有面可分的人是幸福的,沒面可分的人,血管裡流的不是自己的血,都不可靠。 她沒說她是幸福的。 我沒說什麼。 好呆呆,明知道是自欺欺人,自然無法給我肯定的答案。人有太多面,其實是可悲的,因為,那樣負了自己的心。喜笑悲愁都是好,只要不欺騙自己,誠實地面對自己就好。可是,我不但欺騙了大傅,也欺騙了自己。 「別想這麼多了!奢望『不負』,談何容易!」呆呆安慰我。 我低歎一聲,注視著校門口的方向,那個游泳國手,穿著一襲天藍的襯衫,顯明地跳躍在我的眼瞼中。 呆呆看穿我的心事,等天藍色的襯衫消失在盡頭以後,才開口說: 「別歎氣了。你如果以這份心思去交換現實的夢,也許還可能來得真切些。」 說完,自顧轉身走下樓。我又趴在樓牆一會,感受到陽光不妥協的刺熱以後,才無奈地離開。 才踏進教室,綠意春花般的笑靨就圍兜上來。她的笑顏,不染一點憂慮的雜質,更加彰顯出我過早的衰老。 第一次見面,從來沒看過古典小說的她,居然有本事和我談了三小時的「紅樓夢」。我能說什麼?只好將它解釋作自我信心過剩。(此『剩』字,意在諷刺,請勿更改作『盛』) 她和大傅倒是挺相稱的一類,同樣地樂觀開朗無慮,同樣地對自己信心十足。 所以,下課後,當她愉快地和我隨行,我自然地將她引至大傅的面前。他們兩人先是彼此客套,及至一番交談後,才發現彼此個性興致相投,合該是生來相逢的。大傅喜歡滲入人群裡的那種聳動,綠意也喜歡逛街,四處遊樂;大傅熱衷各項體能運勁,綠意也極愛各式令人健美的活動。唯一美中不足的是,綠意不愛看暴力血腥刺激等恐怖動作片,而這,偏偏是大傅極欣賞的。 兩人聊得忘我,還是綠意心細,注意到一旁保持沉默的我。我倒無所謂,本來就插不進他們的話題,倒是我第一次看大傅和別的女孩談得這麼興高采烈。 「大蘇,你怎麼都不說話?」綠意怯怯,有點擔心的問。 我還沒回答,大傅就難兄難弟般,戲謔地從背後勾住我的脖子,臉頰貼在我頰旁,親昵地笑說: 「她啊!悶葫蘆一個!每次講不到三句話就嫌累。你說,她在學校是不是也是這樣子?!」 綠意淺淺一笑,算作回答。我從她眼中看到一份約略的不自在。我擺脫大傅的雙臂,摸摸頸子,假意疼痛,大傅偏偏遲鈍得不懂暗示,又勾搭上來,這次扣的更緊。 「少誇張了!這麼點力就會痛?我知道你沒有那麼脆弱,少害我擔心。」說著,往我頭上輕輕一敲,算是懲罰。 還好這時車子來了,他不得不放開我。一上了車,他又接續起剛剛和綠意中斷的話題,兩人又複興高彩烈起來。 我靜靜地注視前方,看著浮映在車窗中的自己,在青白的日光燈掩映下,蒼白遙遠得宛如遠久世紀的人,虛夢幻象般的不真實,沒有一絲生氣。 第六章 風往塵香花已盡,日晚倦梳頭,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語淚先流。聞說雙溪春尚好,也擬泛輕舟,只恐雙溪舟蚱艋舟,載不動許多愁。 我趴靠著頂樓牆,越念著這闕詞,心裡越覺得蒼涼無依起來。唉!再這樣抑鬱憂結下去,總有一天我會被哀愁腐蝕浸死的。究竟是什麼樣哀慟的前塵忘事,令我這樣的不愉快?那一場大病嗎?那一年的寂寞挫折嗎?還是對這人世悲觀無所戀棧的自甘墮落? 其實我並沒有什麼美好已逝的過往,供我日日哀愁憑弔,可是,這闕「武陵春」念來,卻句句那樣牽動我潛在的失意落寞。 我其實真的不知道,究竟是什麼樣的不快樂墊了底,使我在滄桑之外,多加了一筆灰調的色彩。 大病之後的晦暗,應該早隨著時光的流逝而散失無蹤。可是我刻意齊耳剪短,醜陋得一如一菌黑香菇的馬桶蓋,卻並沒有因此讓我的心境清淨開朗。那些早已化入塵埃的過往,依舊無形的將我框入所有的憂愁無奈之中。長髮為君留,綰住的是一圈圈的情意和相思,然而,即使我剪去了這一束象徵過往所有的恩怨與不平,依舊揮卻不去一腔的牽絆。 庸人自擾。也許吧!青春最大的毛病,就在於這些似是而非的憂鬱矛盾中。雖說憂愁不必有什麼名目,畢竟我還不到十七歲,難以承受這麼多無以名狀的哀愁。更何況,那一場大病,足使我黯然鬱結許久。年少的歲月裡,容不得太多蒼白的記憶,這陽光,如何怪罪我幽歎太多! 陽光的日子,對我來說,不是很愉快的記憶。可是,我很愛這一方晴朗高濶的長空,深邃得像夢一樣,藍色的迷蒙裡,有種柔和,撫平我心中淌血的傷口。 我想,我一定是天上星宿下凡,才會這麼眷戀這一片長天。謫居在這地球上,並不是我最後的方向,下凡當是為歷劫與償還——某種前世的債吧?我不知道。 呆呆嘲笑我,被太陽曬昏了頭,大夢亂做。我倚著樓牆,兀自想著關於前世的揣測,一邊漫望著遠山和穹蒼。已經快上課了,那游泳國手的身影,卻還未出現。 呆呆嫌陽光躁熱,躲在陰涼處背數學公式,剩下我在牆頭忠實的守候。說來好笑,我連那游泳國手叫什麼名字都不知道,竟然這樣荒唐的癡迷。其實,每次看到他遠淡的背影,並沒有甜蜜的喜悅,相反的,總是淡淡的惆悵與難過。可是,真的不知為什麼,他對我來說,像神話一樣的美麗。每天我爬上高樓,除了接近這一片高闊的藍空,更多的是為了看他如畫的背影。他的身影早凝入我的眼眶中,每一幀角度,都成了張張動人的畫作。 上課鐘響了,呆呆丟下我,自己先回教室。我對天長歎一聲,低下頭,卻正好對住他仰望頂樓上空的身影姿態。我貪戀地看著。我熟悉的一直是他的背影,這是我第一次正面看著他,雖然什麼也看不清楚。 我不知道他是是否看見了我,距離這麼遠,即使看見了也枉然。 我正又想歎氣時,他突然朝頂樓的方向揮揮手,然後指導老師就出現了,他旋即轉過身,和指導老師並肩走向校門口。我怔怔地看著他的背影,霧濕了眼,不爭氣地掉了幾顆眼淚。 回到教室,呆呆見了我,劈頭就問: 「怎麼了?眼眶紅紅的?」 我隨意一笑,回答說:「沒什麼,只是灑了幾滴眼淚。」 她支著頭,認真地研究我,突然說: 「我覺得你越看越不像這現世的人,倒像是小說漫畫中的主角,找錯時空,投錯年代。現代的人,誰像你這樣多愁善感,又無病呻吟的!」 「你的意思是說我不正常?」我笑問。 「這倒不是,」她笑說:「只是覺得你挺奇怪的,這麼多愁不完的閒事,又全是些不關痛癢的。同樣的青眷,我真不懂,何以你會和這些人差這麼多!」說著,呆呆直起身子,環顧周遭一眼。 我不禁又笑了。 「那你呢?」我說:「你自己不也老氣橫秋的。同樣的青春,何以你也會和這些人差這麼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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