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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唐藕西吃驚地抬頭。卡門蕭拉把椅子放在他身前,將椅背朝向他,面對著他跨坐在椅子上,雙臂擱在背沿,支著下巴,由下仰倪著他說:「頭一天,躲在樓牆邊偷看的那個人是你沒錯吧?幹嘛偷偷摸摸躲在角落偷窺?」

  唐藕西又將嘴抿得死緊,悶不吭聲,死氣得塊石頭。

  「別緊張,我又不是在興師問罪。」她歪著頭看著她。「那算是你的歡迎儀式吧?來——」

  她筆直伸出手。

  等了半天,沒有反應。

  「真的是……」她站起來,跨開椅子,不由分說地抓起他的手,握手為盟。「握過手就算是朋友了,以後請你多擔待,日子過得會比較愉快。」

  唐藕西來不及縮手,有些微亂。等他回過神,卡門蕭已經放開他。房內一下靜寂起來。

  那種廢墟一般的靜寂。

  「好了,我該出去了。」卡門蕭走到門口。突然又停下來回頭說:「你老是這樣關在房裡不出來,當心久了變自閉。」

  說完回過身,背對著唐藕西擺擺手。

  帶上門,門裡門外就隔成兩個世界。門外赫然站著一個讓人未期的唐荷西,冷然的目光迎著她,等待吞噬她。卡門蕭轉開臉,預備目不斜視地走過去。

  「你倒很行嘛!」幽冷的冰刺,冷冷穿透她。

  「什麼意思?」她心臟一緊,不禁停下來。

  「『握過手就算朋友了』,我太小看你了!」

  唐荷西語調陰沉,一句一句地冷冰冰地由齒縫出來。

  卡門蕭冷淡地望他一眼,不打算理會。他伸出手臂擋住她。將她逼靠到牆上,而後一步步將她逼進他房裡。

  「這樣談話就不會被打擾。」他不希望被別人聽到他們的談話。關上門,落下鎖。

  「你跟我有什麼好談的?」她不認為他這種態度打算讚美她,抱著雙臂,沉著地靠牆站著。

  唐荷西背抵著門,冷漠地盯著她。

  「你接近藕西有什麼目的?」

  「送飯給他啊。」卡門蕭正色回答,半嘲笑半諷刺。

  「這種事張嫂自然會做,不須要你插手。」唐荷西臉色微沉。陰陰的眼神更為冰森。他靠上前,傾身威脅地說:「我警告你,不要打藕西的主意。我知道你在打什麼主意,他不是你可以攀附的對象。我不許你接近他!」

  原來他是這樣揣度她,認定她接近唐藕西必定存有齷齪的心機,先行來警告她,叫她別自不量力。

  「如果他自己來接近我呢?」怒極生笑。卡門蕭反倒不否認,冷著笑反問。

  「只要你不騷亂他,他絕不會主動靠近你。」

  「是嗎?那麼我想請示,這個屋子裡有哪個人是我可以接近,而不算騷擾的呢?大少爺?」

  她對唐蓮西和唐藕西,都很直接地稱呼名字;只有對唐荷西例外,用著充滿諷刺、不以為然的態度面對他。

  唐荷西不是她能「撒餌」的對象,一開始她就知道,她也未曾這樣想過,只憑著野性的直覺築起一道堤防,避免麻煩。他卻先小人地揣度起她的「心機」,暗含著鄙夷地認定她是那種工於心計,追逐富貴,攀龍附鳳的女子。

  本來她可以不管他怎麼想、怎麼待她,但他如此威脅警告她,要她乖乖不吭一聲,實在不可能。

  「你只要離藕西遠一點就行了。」唐荷西表情冷峻,不廢話、不囉嗦,也不受挑釁。

  卡門蕭如此來到唐家,對他生命是種闖入。那種侵襲太突然,叫他來不及提防,無時無刻不提醒他她的存在。他明白那種危險,極力排斥那些企圖混淆他感情的混沌的感覺,強制他自己對她生起憎厭。

  他必須如此,否則他會逐漸地被侵蝕。

  「這麼說,我可以接近蓮西了?」卡門蕭存心惹他,帶一點報復的惡意。「那麼,我再請示,我可以喜歡他嗎?可以打他的主意、攀附他好變成鳳凰嗎?」

  「如果你有那個本事,那就請便。」唐荷西濃眉化成劍,斜斜刺入她的心窩。

  卡門蕭心頭驀然一陣痛。她一向不跟現實挑釁,也不會那麼不識時務,怎麼對唐荷西的警告,竟浮躁得有些沉不住氣?

  「我自問沒那個本事,大少爺。」她退讓一步。「我會牢記你的警告的,不再去打擾藕西。這樣,你滿意了吧?」

  對她的妥協,唐荷西仍然面無表情。他為什麼警告她,不讓她靠近藕西?那警告的反面,恐怕也在警告他自己——「看樣子,你好像不太滿意。」卡門蕭聳聳肩。「不滿意我孔沒辦法嘍。我已經接受你的警告,不敢『心存妄想』了。」

  她再次聳肩。

  一般而言,擁有悲劇性格的女孩,如果美,就容易被原諒;所有加諸她命運的不幸,就可以解釋作命運的乖舛。如果不美,那就慘了,悲劇的性格只會被視為製造麻煩;一切加諸她人生的不幸,也會認為是咎由自取。

  她自認沒有美麗到被原諒的地步,所以她從來不作繭自縛,不讓憂愁悲哀衝垮自己。類如唐荷西對她的「警告」、憎惡的眼神,以及扭曲她人格的侮辱,她就聳聳肩,將它甩開,摒棄它孽滋出的悲哀情緒。

  她絕對不對自己質疑,不對自己的性格、生存方式起猶豫。

  「我可以走了吧?」她看著他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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