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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一切是那麼明顯——

  秦游方直楞楞瞧著,從上看到下,再由下打量到上,目光一直落在江喜多身上,她走到哪,他目光便遊移到哪。

  「我有哪裡不對嗎?少爺。您怎麼一直盯著我瞧?」江喜多覺得奇怪,低頭打量自己。

  秦游方連忙乾咳一聲,掩飾過去。

  「您要我打理書齋,我整理得差不多了,還有其它吩咐嗎?少爺。」

  最好是別再嚕蘇了,她好早早脫身。

  她本來都打算好,收拾妥那個伴讀「江喜多」的家當後,不動聲色的離開秦府,然後將那些東西「毀屍滅跡」,恢復她本來身分,來個「來是空言去絕蹤」。就算秦府事後想追究,也無跡可尋。

  可她包袱才剛款理好,就被他二世爺吆喝到書齋來。她忙上忙下的,他倒閑得納涼。

  「你過來。」秦游方招手喚她過去。

  呼之即來,揮之即去的。唉唉!江喜多拖著腳步蝸牛般移過去,離他身前至少五呎遠。

  「站這麼遠怎麼說話?」秦游方也不惱怒,抬眼睇她。

  江喜多只好勉強再移近兩步。

  可秦游方還是不滿意。

  「你要我抬你過來嗎?」

  「不敢勞駕少爺。」她自己爬過去,行了吧?

  若隱若現、若有還無的香氣飄忽的疏襲而來,混著他鼻息,突然讓他覺得口乾舌燥起來。

  「你知不知道,我花了多少銀兩才從李大富手裡帶走你的?」說不定,李大富也是合謀者之一。可恨!「我在想,你約莫也無能力替自己還這筆債,可你出身文士之家,又通曉文墨,要你長期為奴,我也不忍得——」

  他頓一下,指指手中的文契道:

  「秦氏之風,向來好儒,豈有不禮待士子的道理。這樣吧,你簽下這張文契,只要賣身秦府一年,一年之後,我便還你自由。」

  取出她先前押下的借據及約定的文契。

  照先前的文約,她欠下的債款,以工代償,直到還清債款即可。雖形同秦府之僕,但並未賣斷身。只是,本債加息,大抵還一輩子,做一輩子工都還不完便是。

  現在他二世要她賣身一年,便一筆勾銷,算他大仁大德了。

  可……沒事簽這賣身契做什麼?江喜多遲疑不動。

  繼而一想,簽賣身契的是「伴讀江喜多」,屆時她悄悄消失,變身回復她的本性,秦府上哪找那個「伴讀江喜多」?只會當「他」潛逃罷了。

  「少爺這般寬大慷慨,我不知如何感謝是好。」假裝思索片刻,心懷鬼胎,在文契上劃押。

  卻不知秦游方已撞曉她的真實身分,簽下文契,屆時秦游方若尋上門,都是憑據。

  秦游方勾勾嘴角,眼底火簇閃了閃。

  他要叫她嘗嘗他的厲害!

  敵手細作潛伏在他們秦府,原就不可輕饒,且以一女流之輩,不思安分,偏與男子爭長短,甚且譏他二一世」之名,小瞧輕蔑他。

  他非得給她點教訓不可。

  女子最重名節。江府既然敢遣一女子來污辱他秦府,他也就不客氣。

  「從今天起,你就跟在我身邊,當我貼身侍從。」不動聲色,將計就計,將她安插在身旁就近監視。

  「是。」沒有「今天」了。

  秦游方瞥她一眼,忽然道:

  「你包袱可收拾好了?」打算「消失」個無影無蹤是吧?

  「什麼包袱?」江喜多暗吃一驚。

  「下杭州啊。過幾日,你隨我到杭州一趟——」

  「杭州?!」江喜多脫口訝呼。

  「怎麼?你有意見?」

  「小的不敢。」她腦筋壞了,才隨他上杭州!

  「你有什麼不敢的?」秦游方不由得冒出絲火。

  他意有所指。但她不知身分已洩露。

  「現在起,你就跟在我身旁伺候,沒有我的吩咐,不准你隨便離開。懂嗎?」

  將她拴在他身邊,在他的監視下,教她想「神不知鬼不覺」消失的如意算盤打不成。

  「可是,少爺——」

  「還有,從今晚起,你就搬到我寢間來。聽到沒有?」

  就這樣,出入同行——讓她與他,同車而行,同途而旅,同桌而食,同杯而飲,甚至同室而居,同房而眠。

  然後,到最後,他再在大庭廣眾下,揭穿她的真面目及身分,教她身敗名裂,無顏對人!

  一時,秦游方的心中盡是惡念,只惦著報復。

  他要給江喜多一個教訓,要她明白好歹。

  否則,他怒難息!

  心難和,意難平!

  「喜多不是說一兩天就會回府,怎麼都過好些天了,還沒見著她的人影?」

  盼不到愛女的身影,江夫人急了,抓著江老爺追問不休。

  「我也不知是怎麼回事。你捉著我也沒用,夫人。」江老爺毫無主意。

  他本是那種溫吞不爭的商賈,江記有今日,多虧兩個能幹的女兒及忠實的夥計。現下,王天俊去了蜀地;老管家辦事勤又可靠,但比較擅長聽命辦事。「首腦」的女兒喜多該歸末歸,只剩下來喜了。

  「來喜,依你看,會是怎麼回事?」眨巴地望著大女兒。

  「喜多會不會出事了?」江夫人憂心忡忡。

  「不會的,娘。以喜多的聰明才幹,絕不會有意外。」江來喜出言安慰。

  妹子當返卻未返,早前一日,江來喜便派人去打聽,說是秦游方身旁多了一位貼身隨從,明眸齒,眉翠唇紅,竟比尋常女子還多三分水靈之氣。

  江來喜一聽,便猜知是自己的親妹子無誤。

  她想不通事情究竟如何演變成如此,但猜想必是有什麼不對勁了。

  昨日,她前往常光顧的茶鋪,茶鋪掌櫃竟取出罐碧螺春和折成結的紙條,說是位小姑娘代托交,要答謝她的。

  那字跡飛舞淩亂,想是匆匆寫就,但仍辨認得出是喜多的手筆。

  字條裡未對她的遲歸多作說明,甚且語焉不詳,只道暫時脫不了身。

  江來喜鼻子一嗅,便猜知妹子大概遇到麻煩了。

  實是,聰明反被聰明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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