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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像根棒子,一記敲醒了他昏沉渾噩的腦袋似。

  他怎麼沒想到?!

  他興奮激動的爬起來,一邊嚷嚷:「我怎麼沒想到!怎麼沒想到!」

  「少爺怎可能沒想到,少爺就是太過謙了。」

  想得到的話他就不叫秦二世了。

  秦游方瞪他一眼,拿不定他是不是在諷刺;但看他低眉恭順的模樣,悻悻的哼了一聲。

  要不是他,他也不會楣運連連。他小子想得出這法子,多半只是運氣,他能真成什麼事?

  是的,一定是那樣!

  好吧。

  他承認,他是有點識見。

  不過——

  說到底,諸多不順,還是從他在山場倒黴的被這個江喜多那麼一撞開始,且更加惡化。

  所以,說來說去,還是這姓江的不是。

  命象說他今次犯太歲,他原還嗤之以鼻。可好!他竟發了昏,無緣無故帶回這個太歲凶星,花的銀兩,足夠他在紫雲齋程老闆那兒換回幾塊上等的「君房墨」。

  「不過讓你磨個墨,你究竟要磨蹭多久?」想及,就令他覺得氣悶。

  「小的不敢。不過,少爺,欲速則不達,書畫琴棋原就為怡情養性,又不是在算賬本。」

  就是算賬,也要細細磨,細細推敲,反復計算,半點馬虎不得。

  秦游方瞪瞪眼,一時半刻也擠不出話來駁。

  「算了!我自己來!」悻悻的搶下江喜多手中的墨石。

  他挽起袖,小心翼翼的研磨。墨身散發出絲縷若有似無的麝香。

  被那隱約的香氣所引,秦游方怔了一下,舉高手中的墨石,怔怔的望著。

  「唉!」竟搖頭慨歎起來。

  又怎麼了?

  江喜多面向正前,很快斜瞥他一眼。

  「可恨我生得太遲。先代制墨高人潘穀所制的墨品『松丸』、『狻猊』等,相傳香徹肌骨,磨研至盡,而香猶不衰,被稱為墨中仙品,我卻無緣得見。」

  原以為他千喟萬歎為哪樁,竟是為這等風花雪月之無聊事。

  江喜多不禁暗地翻了翻白眼。

  無怪乎秦府那些老太爺們要杞人憂天。

  「少爺,這墨便是墨,能研磨書寫供人所用就夠,何必講究那麼多。」

  「虧你也算腹有詩書,居然如此俗儈功利!」唉唉!秦游方連連搖頭,輕蔑的瞥視江喜多。

  商賈之流重實用,有什麼不對?

  「墨不僅是墨而已。你瞧這墨譜的圖樣,墨模雕刻得如此生動,花樣如此精采,充滿玄靈之氣,豈是凡物俗品。再看這硯臺,雕工如此精細,樓閣殿台人物刻畫得栩栩如生,神態入微,可稱得上是絕品!」

  不就幾塊漆黑的石墨硯臺,瞧秦游方激昂的那模樣,江喜多著實不以為然。

  「器具用品,首在實用。不能用的東西,根本沒有實際用處,不是嗎?」

  在秦府不過個半月,他二世少說光顧「紫雲齋」六、七回了,每次都捧回一堆沒用的破銅爛鐵。

  「花了大把銀子,我也沒見過少爺用過那些墨石。」她指指擺在壁架上,根本是裝飾用的成套墨品。

  更有甚者,小小一塊硯臺就值幾十兩銀子,更別提那些上品的墨石。

  「上回您在程老闆那兒花了近百兩銀子。百兩耶!」她扳著手指一算道:「可整治幾十桌上好的酒席,置不少十斤一品的茶葉,上等的綾羅綢緞,再不濟,可以雇用多少運夫和伐木工——」

  「得了!」秦游方氣結,一口喝斷他的比手劃腳。

  真是!周旁盡是些粗鄙俗儈之徒,開口閉口實利、用處,毫無半點文人雅士的風流!

  「去去!」他厭惡的揮手。「少來掃我雅興!我當日真是昏了,無端花了白花花的銀兩,找個楣星觸我黴頭,還一身俗儈之氣。唉!」

  江喜多識相的閉嘴。

  他二世醉心雅士之風,不齒他們這等只知「鑽營牟利」的俗儈之徒,難怪一木竹筏一木竹筏的木料會擱淺江邊。

  「還不下去!」秦游方又瞪眼。「看來我真該將你賣給程老闆算了,還可換回珍貴上等的『君房墨』。」

  他還當他有點識見,結果!

  「是是。」

  何苦再多嘴惹罵。江喜多利落的轉身,腳步輕快的走出去。走到一半,怕形色太雀躍,趕緊低下頭,彎出幾分佝僂,垂頭喪氣的。

  秦游方恰巧抬起眼,見那背影十分頹喪,覺得自己似乎真過分了些,一心軟起來。

  江喜多就算有萬分不是,又老惹他氣,多少——呃,也有點用處。好比這回的事情,總算安然解決,算他功過相抵——

  罷罷!

  他起身追出去。

  正想開口喊叫,卻見江喜多步履輕快,昂頭挺胸,哪裡還有半絲方才那種頹喪的模樣!

  他並不左顧右盼,但他發現他小心的四下瞧了一下——然後若無其事的一直往前廳而去。

  秦游方先是怔了一下,可說不出有什麼不對勁。

  他見江喜多一徑往大門走去,似乎是打算出府,沒再多細想,一路跟在他身後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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