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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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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不起。」江曼光站在臺階前,客套地望著他們,請他們挪出一些通路。說的是英語,語氣很理所當然。 坐在最下方的男孩收起他的短腿,改口用英語說:「新來的?」多少有一絲好奇,出於生物性的自然反應。 江曼光隨口嗯了一聲,從他們讓出的狹窄空間一步一步踩了上去。到了最上頭,被一條裹著破牛仔褲的長腿擋住了去路。 「借過。」她望望長腿的主人,不是紐約街頭慣見的那種怒髮衝冠紅藍自綠都有、衣不驚人死不休的前沖龐克。頭髮是很正常的東方黑,耳朵和鼻子上也沒有洞,一張臉有菱有角,說不上俊秀,幾乎顯示是那種不慣聽從別人命令的一匹狼性格氣質。 他掀掀眼皮,沒有動。江曼光也懶得再溝通,可也不想找麻煩,又說聲失劄,便從他身上大步跨過去,用屁股頂開外層的大門,再推開裡層的門走進公寓。 剛上了二樓,很不巧便碰上一對由屋裡出來的褐發老外。左邊那個灰眼珠的,看見她,立刻堆起笑容,友善地打招呼說:「晦!以前沒見過你,剛搬來的嗎?」 江曼光應付地點個頭,沒有笑。目光掃過右邊郊個褐眼珠,相對於灰眼珠的友善,褐眼珠顯得酷酷的,不說話。「喔,歡迎!歡迎!」灰眼珠近乎誇張的嘟起一張性感的大嘴,笑眯了眼,熱情又主動他說:「我叫比爾,這是我的Lover大衛。」轉頭注視他身旁那個褐色眼珠,深情款款且合情脈脈,看著看著竟互相一啄,親吻起來。 他們既然那麼大方,江曼光也不大驚小怪,連眼皮都不眨一下。在維多利亞城時,她早已看慣了情侶當街親吻擁抱,男男愛也沒什麼差別。 「我叫江曼光,住三樓。」她還是沒笑,跟心情無關,就只是不想而已。從到了紐約後至現在,她還沒有扯嘴笑過,不是快不快樂的問題:她其實沒想過,她覺得這種感覺很好,隨心所欲,不必為了討好誰或顧及任何人的情緒勉強自己堆出一張笑臉,自己就是自己,完完全全是自由的,不跟任何人發生關連,情緒可以獨立,不影響別人,也不會被影響深深有一種解放。 「曼……」比爾很熱情,試著念出她的名字,念了半天,就是發不出那個「光」字的音來,差點咬到了舌頭。他聳個肩,索性自己替她取名字,說:「你不介意我叫你『曼』吧。你好,曼,很高興認識你。」 真是熱情,笑容不夠,還加上渾然有勁的握手。大概是因為她平常的態度吧,讓他們對她產生好感。多半的人對同性愛還是有成見,嘴巴說能理解,心裡還是有隔閡。江曼光冷眼看待他們的親密,就像她在維多利亞城時冷眼看待那些當從親吻的情侶一般,態度沒什麼差別。她是連「理解」都懶,有誰會需要去「理解」男女愛?同樣基礎的男男愛同樣的天經地義,又為何需要去「理解」?她看男男愛,就像她看男女愛,冷眼的是愛情本身。就因為她這份「冷眼」,神經早被社會環境的異同眼光訓練得敏感的比爾,對她微妙的親近,雖然她並沒笑。 「歡迎。」連酷酷的大衛也稍稍露出一絲笑容。西村是同性戀的大本營,他們在這裡昂首闊步,雖然明知爭取「認同」的吊詭,但因為現實環境的關係,他們還是需要別人的認同。 「我們就住在你樓下,有空歡迎過來喝杯咖啡。」比爾笑吟吟的,出乎意料的熱情。江曼光聳個肩,不置可否,她正打算往上走,一個有著黑人搶眼輪廓,淡棕亮膚色的女孩和她探身而過,不小心手臂撞著了。 「幹什麼!你走路役帶眼睛啊!」對方翻個白眼,粗聲粗氣地瞪著她,口氣很惡劣,一臉瞧她不順眠嘴巴咕噥說:「搞什麼,又來一個東方人……」 「我的視力好得很,是你撞到我的。」江曼光不慍不火。錯不在她,並不道歉。如果是以前的她,一定忙不迭就先道歉吧。恢復了記憶的她,並沒有恢復以前的溫順,不,她是越來越不溫順了。想想,她會被那幀曼哈頓的夜景吸引,潛意識是想脫離一切吧。很多的故事太陳舊,類型相同,她的故事也一樣。那就好像星光一樣,在地球上的我們看到的時候,已是它幾百萬年以前的青春。 「西碧兒,你別亂找人出氣。怎麼?是不是試鏡又沒通過?」比爾似乎跟這個叫西碧兒的女孩很熟,語氣帶點數落。 西碧兒沒有回答,只是皺起了眉。光看她那表情,就可以瞭解一切了。比爾安慰說:「別灰心,下次還有機會的。」 西碧兒悶不吭聲,頭一甩便下樓去了。這種挫折和沮喪是家常便飯,發洩發洩,日子還是要過。她的態度這麼沖,比爾也不在意,對江曼光解釋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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