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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潘亞瑟喝了口水,毫不躲閃地看著她。他不是那種遲鈍粗線條的男人,由徐愛潘細微的表情與舉止,他很明白她對他的心情;不過,他還是有些懷疑。所有的感情都是會變質的,他怕徐愛潘的感情多少還是有點少女的夢幻存在,他無心也無力談那種少年似的戀愛了;再則,基於某種原則,他覺得還是先跟她把話說清楚比較好,讓她知道,他是無法給她承諾的。

  「我不知道你心裡對我是怎麼想的,不過,我大概只能跟你保持這樣的朋友關係……」

  他停頓下來,看著徐愛潘。但她的視線被服務生遮住了。她垂著眼,專心看著服務生手腳俐落地端上兩碗熱湯。先是擺上瓷白的盤子,然後再小心地置上熱湯。熱煙如絲地嫋繞,金黃透明的湯汁清澈得像鏡子一樣。

  「請慢用!」服務生殷勤有禮。徐愛潘抬頭對他微笑致意,淺淺笑意淡似漣漪。

  「我結婚我。」潘亞瑟看著她的笑,丟了一個突然。

  「啊!?」她又愣了一下,錯愕的,像是不明白他在說什麼,臉上尚未及收的笑意凝結住,半張著,佈滿了愕愣。「你說什麼?」

  「我說我結婚了。」潘亞瑟冷靜地又重複一次。

  她這才像怔醒,低下頭去。「為什麼?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些?」

  「我覺得還是應該讓你清楚這件事才好。也許你原我只是好奇,覺得好玩——」

  「不是的……」徐愛潘急忙打斷他的話。他多少應該明白她吞吐難言的心情才對,為什麼還要這麼說?「我——我是認真的——我——」

  聽她這麼說,潘亞瑟嘴角隱笑,隨即斂去,神態依然嚴整。「你認真到幾分呢?我們不是小孩子了,無法再玩那種夢幻的遊戲——」他停了一下,盯著她。她說她是認真的,但他自己倒是看得明白。「你只是惦念過去年少的時光,連帶惦念在過去那時光中的我罷了吧?」

  天空沉默。但覺得滿腔滿胸的話,卻欲訴難言,喉嚨又緊澀起來,像是有什麼梗住。

  他到底不喜歡她吧?男人對不愛的女人,都是很殘酷的;但這殘酷,對她是好的,那是他對她的仁慈,要她不要太癡傻。

  「我——」她覺得喉嚨又幹又澀的,好多的難言。「我從來——沒有想過那麼多。我只是——只是想——希望能看看你——跟你在一起——如此而已——」

  那湯中的煙氣,不斷地撲上她的臉,熱氣氤氳,模糊著她的雙眼。她的眸底凝了一層霧氣,視線變得朦朧。

  「這樣對你沒有好處,何必呢?」潘亞瑟搖搖頭,站起身,打算離開。

  「潘——」徐愛潘叫住他,那麼急,眼底有很深的渴盼。「我——我可以再去找你嗎?」

  潘亞瑟站定不動,也不說話。看了她半晌,才開口,第一次叫她的名字,說:「愛潘,我已經結婚生子,只能和你維持婚姻之外的關係,而不能給你任何保證,說明白點,也就是玩一場遊戲。這樣,你也願意嗎?我不願意欺騙你,你自己好好想想,再說吧……」

  天空墜落了,整個整個墜落了。氤氳的熱氣化成淚,晶瑩地滴入金黃色的湯汁裡,微漾起一絲的漣漪,情殤的痕跡。

  她只想談個普通的戀愛,像少女一樣。兩個人,手拉手,一起看電影、郊遊,在星空下漫步,暗夜裡穿梭;觀星、看海,秉燭夜談,敘述情懷理想,平凡且自然。感情由淺而深,因情生欲,讓一切都很自然地發生;她不會後悔,更不求什麼結果。但他已經不再是少年了,無法談那少年似的戀愛;沒有閒情,也沒有餘裕。她的心她的感情還停留在過去,但他已不在那裡了。他以一種成人的姿態與她面對。

  錯愕的是她,時光就那樣流過了。她的少年愛情,在某個時空也早已扭曲了。不醒的,一直是她。

  他不願對她欺瞞,原是對她的好意。可是他說得這樣明白,殘忍又仁慈,她一下子承受不住。

  她暗惦了他十年,到頭來,她和他之間,仍像那深墨色的琉璃,不清不楚地沒有一個透徹。

  她沒有抬頭,又一滴眼淚滴進金黃的湯汁裡。他終究還是走了,將她一個人遺留在餐廳裡。

  她一口一口喝著湯,連同潘亞瑟的那份。服務人員處變未驚地上著餐點。一桌子的東西,她拼命地吃,吃個不停,完全如一般女子失戀的自暴自棄。

  「你還在等傳奇?啊?」冷不防一個人影落坐在她面前。

  她微微抬眼,那個徐楚!又是巧合嗎?

  「是你!」她嘴唇稍微嚅動,沒有開口。像是在說:又是這樣的巧合,怎麼又遇見了?偏偏這時候!

  他搖搖頭,似笑非笑的,像是在嘲笑她的迂腐或固執。看穿她的想法說:「世上沒有那麼巧合,我是特地來找你的。」

  她沒反應,甚至連頭都沒有抬。

  徐楚噙著笑,拿開她的刀叉,辨不出真心的玩笑又認真,不在乎地說:「別再等『傳奇』了,倒不如和我來吧!和我一起成就一個傳奇,跟我一起吧!」

  他明明已經有女人了,卻還——徐愛潘面無表情地看著他。這句話就像是在說:當我的情婦吧。他是特地來跟她開玩笑的嗎?

  「跟你在一起?你是說,當你的情婦嗎?」荒謬透極了,她倒要問了。

  「可以這麼說。」他竟不否認。

  這樣荒唐到底,她反倒笑出淚來。「聽起來好像是很不錯的提議,不過,我是很柏拉圖的,不會是你要的型。」

  「我是很肉體的,我們倆剛好互補。」他緊盯著她。忽然抓住她的手,看了又看,搖頭說:「難怪!」

  套用句江湖術士怪力亂神的那套說辭,她的感情線深刻而直,沒有一絲多餘的贅痕,難怪她能十年不變惦記住一個人,雖然思念得懵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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