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林如是 > 黴女二十八 >


  「人家是說真的!」女孩抗議。

  「趕快做題吧。」男人看看時間,根本沒有把她的話聽進去。

  「林大哥,這個……給你……」女孩一臉決心,拿出一個絨盒子。

  「這什麼?」男人拿在手裡,不感興趣的看一眼。

  「你打開來看看……」

  「我等會再看。」男人又看看時間,催促說:「快點寫,我等會還有事要辦。」完全沒體會女孩那微妙的心思、複雜的情感,只是一徑的催促。

  連看都不看看是什麼。女孩更覺委屈,頭一低,不說話。

  男人也不費心去懂、去瞭解,再次看看時間,站起來說:

  「我得走了。你就照我剛才教你的,自己解答那些習題看看,不懂的先擱著,有時間我再幫你看看。」

  長腿一跨,便跨出門去,沒有說再見,將她丟在身後,留下她自己一個人,面對著一大堆數學習題,慢慢地熬煎。

  二十六歲那一年……

  「小毛頭長這麼大了,差點認不出來。」坐在大樓水泥梯階上,闖進她私人秘境的男人迎面對她笑,笑得溫溫的。

  這裡只有她會上來,心情好或不好時,一個人可以靜靜待著的秘地。他不打聲招呼,突然就闖進來,她表情一僵,生硬地站在那裡。

  「喂,火星人。」他還在笑,劍眉往一邊挑。

  她還是僵在那裡。

  「怎麼了?真的不記得我了?」另一邊的濃眉往上一挑。

  她這才抽口氣,可以反應了。

  「來,坐。」他拍拍他身邊的水泥地。

  樓頂有點暗,濃密劍眉下的雙眸黑白分明耀著光,溫文儒雅裡隱約仍流露優等生的冷漠氣息。

  她僵硬地走過去,僵硬地坐下去。

  「怎麼不說話?不記得我了?才幾年,都對我陌生了。」他對她笑笑的。

  才幾年?虧他說得出口。說是兩三年,一去八九十年。給他寫信,十封他只給她回兩封,還在信裡頭改她的錯字。然後他回來了,帶著女朋友,大概很快就會變成他的未婚妻——跟從前一樣,只要是地球人都知道了,只有她這個火星人最後才知道——他回來了。

  要她說什麼?

  「心情不好?」他又問。

  「好得很。」她終於開口。說是好,口氣卻不是那麼一回事。

  「跟男朋友吵架了?」他笑起來,自以為是的說著。

  她悶哼一聲,

  「你呢?跟女朋友吵架了?」

  「我跟你不一樣,又不是小孩。」他又笑起來。

  到現在還在說她小?!

  她又悶哼一聲。「不然你上來這裡幹什麼?」

  「很久沒回來了,上來看看。這裡好像都沒怎麼變。」定眼望著她。「你也沒變,小毛頭——不,是長大了。」

  「是你變老了。」她挖苦他一句。「頭禿了沒有?啤酒肚凸出來沒有?」

  他輕聲笑出來,搖搖頭。「毛頭,你還是老樣子。」

  「什麼叫老樣子?」她可不樂意,皺著鼻。她是不會再像向日葵那樣,仰頭崇敬的向著太陽。

  「你喔……」他邊笑邊搖頭,隨手揉亂她的頭髮。

  還當她是當年那個小毛頭。

  她叫范江夏,今年二十八——去年也是二十八,所以,他們都叫她二十八。

  真的,她才二十八,沒有以虛報實,也沒有以多報少,更沒有以少報多。像她告訴他們的,二十八,虛二十八。

  雖然她對他們的說辭,每次都不一樣。對這個說屬馬,對那個就變丁卯年出生,對另一個又跳到七十多年次,忽大又忽小,但說到底,她二十七或二十八,三十或五十,跟其他人又有什麼干係?

  不是她真的喜歡瞞年齡,或怕人家知道她「貴庚」,而是她幾歲、是不是老大不小了、有沒有男朋友、怎麼還不結婚,都是她自己的事,關他家屁事。可是這個社會全患了先天性歇斯底里偷窺症候群,兼帶後天性文化白丁症,沒聽過私密這概念,不懂得隱私兩個字怎麼寫,所以,她就變成永遠只有二十八了。

  房東旺伯夫婦倆算是好的了,雖然有時囉嗦得很帶勁,還算令人可以忍受。至於這公寓其他的人,彼此井水不犯河水,各過各的,誰也不理誰——正好,她受不了那種假惺惺的溫情。

  會住進這破公寓,說起來,還真被旺嬸給坑了。

  來看房子那一天,她有點心不在焉,旺嬸邊爬樓梯邊介紹,她根本沒在聽。

  這個破公寓,格局很變態,她從沒見過有人把房子建成倒凹型的,客廳照不到太陽,兩邊房間卻早晚東西曬,早早被曬醒,晚晚被熱得睡不著。

  只要是當房東的都一樣,說的都是那些——房子有多好、設備有多全、租金有多划算,反正就是那一堆有的沒的。她聽得是意興闌珊,腳底已經在撤退,不巧那時打四樓走下來一個英俊的美男子,還帶魅的對她笑了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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