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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


  「等很久了嗎?」看到他我才想起來我一直沒將他的鑰匙還他,不知這些天他是怎麼進出的。

  他「唔」了一聲,跟著我進屋子裡。我翻出鑰匙給他,他好像有些不認識似,略微皺眉瞪著我。

  「忘了把鑰匙給你——你那天忘在這裡的。這些天你是怎麼回去公寓的?」我邊說邊倒了一杯水給他。

  「我找人開門,就沒鎖了,」他翻弄著鑰匙,說:「上得怎麼樣?順利嗎?怎麼突然把頭髮剪了?」

  「還好。」其實,我不喜歡教書,討厭那個局促感,總有人告訴你要怎麼做或告訴別人怎麼做。我還是那麼難取悅,不喜歡這個,不喜歡那個的。想想說:「東西都修理好了嗎?窗戶、玻璃,還有電話——」沒提頭髮的事。

  「我換了一具新電話,線路沒問題了。」浪平草草說道:「反正該丟的丟,該換的換,就那樣。」

  「浪平,」他的態度還是那麼無所謂。我遲疑一下,吐口氣,說:「這樣好嗎!你每天這樣——今天跟那個女人交往,明天跟這個約會,不累嗎!」

  他瞄我一眼,沒說話。

  我想想又說:「試著跟一個安定下來不是很好?你應該有喜歡的——」他忽地站起來,打斷我的話,或者根本不想聽,說:「沒事了,我回去了。」

  「浪平。」我叫住他。

  他回過身,有些不情願。

  我看著他的胸膛說:「我遇到何美瑛了。」

  他沒動,好一會,走過來坐到我身前,摸了摸我的頭髮說:「怎麼弄成這樣?」

  好像沒聽到我剛剛說的話似。

  我的頭髮刺得薄又短,更亂了,但亂得有種張揚的好看。我笑笑說:「更亂了是不是?何美瑛幫我設計的,她說我需要改變一下。」

  「什麼時候遇到她的?」浪平的手順勢就擱在我肩膀上,圍著我,看著我的眼瞳。

  我可以從他的眼睛看到我自己。「幫你收拾公寓那天。她星期天休假。你沒事吧?」

  「我有個約會。」

  「那就取消!」我有些生氣,抓住他擱在我肩上的手,瞪著他。

  他看看我,不置可否。卻說:「你剪這樣很好看。」然後站起來,「我該走了。」

  「浪平!」我叫他。他不回頭,就那樣走開。

  我沖到門口,對著他的背影叫說:「星期天我會過去,把你那該死的約會取消,聽到沒有?」

  我想他是聽到了。

  對很多人來說,愛情是生活的主題,小說的主題,傳奇和故事的主題。但浪平太褻瀆。愛情並不總是有意義,當我們試著去解釋,並不都能有個所以然。而這個「沒意義」也許對浪平而言,就是所謂的意義。

  就是這樣,浪平就是那樣——想到這裡,我忽然懷疑「什麼叫做那樣」?說不出個所以然。突然發現,我其實太將它當作所以然,對浪平關心太少。

  這晚上,我又睡不著。已經太多年,我總是睡不好。隔天到學校,我想我的臉色大概不太好。浪平的同學,塗正恒座位就在我隔壁,好意地問候我說:「看你精神不太好的樣子,沒睡好是不是?還有十分鐘才上課,休息一下。」

  「謝謝。」我對他笑一下。

  塗正恒算是個相當親切的人,和浪平不一樣——浪平對我當然是「好的」,因為我們之間存在一種「同伴」的情感。我不知道別人是怎麼看待他的,但我想,他不是一個太「親切」的人。好像我也一樣。還有何美瑛。

  「還習慣吧?」塗正恒說,「剛巧碰到月考,大家都在趕進度,可能比較吃力一點。」

  「還好。」我說,「陳老師的班級進度稍稍超前,讓我受惠不少,不致於手忙腳亂。」陳老師是個休產假的老師,我代她的課。

  「那樣就好。有什麼問題的話,別客氣,儘量來找我。」

  「謝謝。」

  時間差不多了,我一邊收拾東西,一邊有一搭沒一搭地和塗正恒聊天。他隔壁的女老師起身要去上課,經過我們,看著我們的說笑,皮笑肉不笑地說:「感情這麼好啊!塗老師,你偏心哦,對漂亮的同學特別親切!」用的是玩笑的口吻,嗓子尖尖細細的。

  塗正恒有些尷尬,乾笑了兩聲。

  我把課本夾在腋下,說:「那我先走了。」對兩人笑一下,掉頭甩開他們。

  不知為什麼,每次聽到那女的尖尖細細的噪音,總是讓我想起鳳凰鄭。實在是很不愉快的回憶,所以我特別不喜歡碰到那女人。而且真巧,她也姓鄭。

  這一天亂七八糟的過去。下課後我原想順道去找浪平,想想還是作罷。我想回去睡覺。但雖然只是臨時代課,也不輕鬆,我得盯著那些小蘿蔔頭打掃掃除,還得陪著聽那些什麼主任組長訓些有的沒有的又臭又長的東西,簡直活受罪。我常常覺得,那些人心理多少有些變態,才會那麼愛教訓別人愛發號施令。

  好不容易受完罪,我快步往車站走去,忽然聽到有人叫我。

  「于老師,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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