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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一


  「別管他了。」爸一邊喝著他的「鴉片劑」,一邊咳嗽。

  電視開著,熱熱鬧鬧在唱著合家歡、團圓之類的那些歌曲。我啃著雞骨,一邊聽那些靡靡噪音。

  「哪。」媽給我一個紅包。裡頭有一千兩佰塊。

  爸說:「何仔那個會,你跟了多少?」

  媽沒吭聲。爸也沒再問。我想他多少知道。

  這天開始,我開始睡不著覺,變成慣性的失眠。人類不睡覺是活不下去的,這是醫學基本常識,是生存的本能。但一旦成為習慣,身體自然會將那需求調降到最低,甚至到一種無欲的狀態。

  我不再去管薇薇安是不是故意忽視我,每天上學,每天回家,每天看著陸邦慕給我的筆記。除了讀書讀書,我不再去想其它的事。

  這半年像電影蒙太奇那樣,鏡頭一轉,時空便完全變換。我不太記得起它的細節,除了模糊和大概。

  畢業典禮那天,浪平來了。他早我一天畢業。

  「總算。」他不是用問號,聲音裡有著含笑。

  「總算。」我卻有一種解脫後的累。這些年,實在太漫長。如今,總算。

  他陪著我走向校門,半路上遇到了薇薇安。

  「好久不見了,浪平。」薇薇安先開口,目光閃動著,反射的太陽光。

  「喔。」浪平草草應一聲。

  「恭喜你畢業了,于滿安。」薇薇安轉向我,半年來第一次正眼看我。笑說:「要好好用功,祝你一切順利。有空可以回來找我。」

  「謝謝。」我說。

  薇薇安又轉向浪平。「你也是,浪平。有空跟我聯絡,我們還是朋友嘛。」

  浪平沒作聲,扯了扯嘴角算是口答。

  走出了校門,我沒有再回頭。這一段青春,就這樣結束,那漫長的讓我以為永遠也不會結束的日子終於結束了。

  「美瑛有跟你聯絡嗎?」浪平問。

  「沒有。」何美瑛就那樣消失了。跨出了我們那個聚落,從我們的世界消失。

  走到車站,我問浪平:「準備得怎麼樣了?」

  「應該沒問題。你呢?」

  「運氣好的話,大概吧。」我聳個肩。我的破英文還有爛數學虎視耽耽地要將我拉下無底的深坑。

  「有什麼不懂的地方,儘量來找我,聽到沒?」浪平忽然提高聲調,甚至帶一些急迫和命令。

  「呃。」我不置可否。

  「你別這麼無所謂!」浪平皺了皺眉。「聽著,從明天開始,你跟我一起到圖書館念書。每天我會騰出一些時問教你數學和英文。現在這時侯絕對不能鬆懈。」

  「我知道。」我歎口氣。這些年這般一起成長,我們仿佛長成了種命運共同體,滋生出同類的牽絆。

  回到家,我倒頭就睡,也不知睡了多久,被一種持續性的噪音吵醒,那聲音時高時平,毫無韻律感,讓人覺得很刺耳。我躺著沒動,等腦子清醒一些才坐起來。

  客廳中有人在說話。是李寶婷。

  「……女孩子念那麼多書沒有用,以後還不是要嫁人!」李寶婷大聲說著。

  「可是,都報名了,總要讓她考考看……」爸的聲音低又輕。

  「考上了也沒用!誰有錢供她念啊!都念到高中了,還不滿足。該找個工作賺錢了,我們像她這麼大時,都在工作賺錢了,誰有那個命讀什麼書啊!」

  李寶婷的聲音又尖又酸。我感到莫名的忿怒,臉龐迅速的脹紅起來。

  「爸,媽,你們要跟她說,家裡沒那個錢供她念書,叫她去找個工作。」

  媽說:「她硬是不聽話,我有什麼辦法。」聽得出來有些不滿又像是無可奈何。

  「別理她!反正千萬不能讓她念大學就是了。那學費貴死了,誰有那個錢啊!而且還不只這些,還要吃,還要住,一年下來怕不要花個十幾二十萬。你如果要讓她念,那是你的事,我先告訴你,我可沒那個錢!」李寶婷氣悻悻的,就怕事情會扯上她。

  好一會都沒人說話,然後爸說:「還不知道考得上考不上,現在說這些也沒用。」

  「怎麼沒用?」李寶婷說:「讓她知道我們沒錢讓她揮霍,叫她斷了那個念頭,去找個工作。都那麼大的人了,還要這個家養她!而且,我聽阿枝姨說,她常常跟人頂嘴,沒大沒小,真要讓她念了大學,我看她更會瞧不起人,嫌棄我們。千萬不要讓她念,白白浪費錢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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