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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


  我無法回答他的話。是沒什麼差別了,誤會或不誤會。

  我趕緊腳步,追上他。眼前的臺階遙望起來那麼高,那麼長,一直連接到漆黑的天空上方。

  局部地區的冬天,仿佛一直就沒間斷。

  第九章

  沒有莫名的優鬱,憂鬱是有名目的,有一個具體的沮喪感傷的理由。

  這句話我不曉得是從哪裡聽來的,還是只是我自己的多愁善感,總之,我心情沮喪到了極點,像仿佛永不放晴的天空。

  何美瑛從那晚開始就不再理我,氣一直不消;而且看到薇薇安,我總有說不出的尷尬,我發現她有意無意地忽視著我。假如我跟某個同學正巧在一起,而正巧碰到她,她都對著我身旁的同學講話,視線總只是輕輕掃過我。我有種像被排擠的感覺,想到還要上她半年的課,心情就更沉重,不斷有種呼吸不過來的窒息感。當然,心底更深層的,我不願意承認的,有一個更大的黑洞,陸邦慕就要離開了——不,應該說,馬上就要分別了。過了今天,很可能,我這輩子再也不可能和他碰面。整個禮拜的期末考下來,簡直糟透了。今天是最後一天,更糟。我可以預期那可怕壯觀的成績。

  結業式後,我站在走廊,靠著牆,對牆下的校園眺望。陸邦慕從牆下那一頭走來,遠遠我們便看見。走到我牆下,他抬頭對我笑了一下,擺個手,我聽不見他在說什麼,但像在說再見。

  「再見。」我輕輕地對著空氣說,看著他走往校門口,身影一點點地去遠變小變模糊,然後消失不見。

  再見。薄薄的空氣傳來了那回音。

  我低著頭,慢慢走回教室,她正要回去,看見我,揚頭一甩,把臉轉到一邊,不理我。她把下巴抬得高高的,氣焰還很大。我默默收拾東西,忍不住說:「你到底還要氣到什麼時候?」

  她瞪我一眼,雖然很不甘願,到底停下腳步,酸溜溜地說:「你在跟我說話嗎?我還真是受寵若驚,像我這種小人物哪配跟你說話!」

  我不理她話裡的諷刺,說:「我不是故意要瞞著你,但那種事,你要我怎麼說?」

  「那就不要說!」何美瑛使性子地丟下這話,轉身走出去。

  「何美瑛!」我叫了一聲。她充耳不聞,就是不理我。我追上去,配合她的腳步,說:「你不要這樣。換作是你處在浪平那種情況,你會希望我說嗎?何況,你知道我從來不喜歡干涉浪平那種事。」

  「這件事不一樣!」何美瑛繃著臉。「浪平那個大爛人簡直饑不擇食,女人主動投懷送抱,他就連薇薇安也好,什麼都不挑。我什麼事都告訴你,你卻什麼也不告訴我,你心裡根本沒把我當朋友!」說到最後,她的表情繃得更緊,簡直是一種控訴。

  我一時啞口,她回過頭,冷冷瞪著我,說:「看,說不出話了吧!」下巴一揚,把我拋在路旁,頭也不回地走了。

  其實我根本沒想那麼多,為什麼她要把它解釋得那麼複雜呢?我只是我發現,我也解釋不出為什麼。

  我在街上晃了很久,天黑了才回家。爸媽剛吃飽飯,媽皺眉說:「怎麼現在才回來!飯菜都冷了。快點過來吃飯!」

  我拎著書包,先回房間換了衣服才又出來。爸正在喝那個保什麼健ABC,我把剩下的飯菜全倒在大盤子上,用湯匙挖了一大口塞進嘴巴,邊吃邊含糊說:「你怎麼又在喝那個,才剛吃飽。」

  爸咳了一下說:「沒關係,反正不礙胃。」又咳了幾聲。

  他感冒算好了,但咳嗽一直沒斷,整個人看起來相當沒精神,憔粹頹靡。

  媽從廚房出來,說:「吃飽後,把桌子收一收,順便把碗洗一洗。」把手上端著的盤子放在我桌前。是荷包蛋。

  「哦。」我應了一聲,隨即默默吃著飯。我不知道她特地去煎了一個荷包蛋,想著,心中一酸。

  我實在不懂,這整個社會這麼富裕了,為什麼還存在像我們這種在邊緣掙扎的人家?每天就只是為了張羅三餐忙個不停!?

  媽立刻無感覺地打開電視,畫質並不怎麼好的電視螢光幕立刻傳出誇張煽情的哭叫聲。這一季收視率最高的黃金檔連續劇。我從來不看這種讓人不耐煩的東酉,但媽看的很起勁。她的生活就是這樣了,看看這種酒狗血似的「超現實劇」多少帶些安慰。

  我快快把飯吃光,然後一口一口慢慢地吃著荷包蛋。我其實並不喜歡吃荷包蛋。

  煎得蛋黃半生不熟,蛋皮一破,便像鼻涕一樣流出來,黃黃黏黏的,有些噁心。但我把它全部吃光,吃得很乾淨。

  「吃飽了?」我站起來,收拾著桌子。媽轉向我說:「冰箱裡有橘子,比較大粒的我放在下頭,過年拜年要用的,不可以吃。剩下比較小的在上頭,自己拿去吃。」

  我又哦了一聲,把碗盤收到廚房洗於淨,跟著洗頭洗澡。洗完澡出來已經快十點了,爸媽已經不在客廳。燈光很暗,只有二燭光,我摸索著找吹風機,媽的聲音從她房間裡傳出來,說:「阿滿,你洗頭了是不是?要記得把頭髮全部吹幹了才能睡覺,聽到了沒有?」

  「我知道啦。」我喊了一聲。

  我的頭髮短,熱風吹刮下,很快就幹了。但我繼續吹整頭髮,讓它幹得更透。

  吹風機發出巨大的噪音,隱約中我似乎聽到敲窗的聲響。我以為是風,但又不像,關掉了吹風機,側頭聽了一會。

  「阿滿!」有人敲著窗子低聲在叫我。

  我走過去開門,何美瑛就站在我家窗戶前。她身後是陰綿的雨,不知是什麼時候開始下的。天氣冷,加上天黑又下雨,每戶人家的門窗都關得緊緊的,整個聚落像廢棄的荒墟似,有種說不出的淒迷荒涼感。

  「進來吧。」我朝裡頭抬了抬下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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