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林如是 > 結繩紀事四簿 | 上頁 下頁 |
三十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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碰一聲,游利華房門當著徐愛潘鼻子關上。徐愛潘蜇到廚房。她平常不喝茶不喝咖啡,這會也不知道游利華將咖啡和茶包擱在哪裡。她自己的櫥櫃還有一瓶未開封的富維克,她旋開,就著瓶口一口氣喝了半瓶。 隔一天晚上,她再次去找沈冬青。精心妝扮了自己。 這一次,她直接去他住處,在他的公寓門前徘徊。老式五層樓雙並的公寓。右邊第四層,仰頭望,暗不透光。按過鈴,沒人回應,她繼續徘徊。 公寓某樓住戶回來,看見她站在那裡,奇怪地看她一眼。徐愛潘自覺地低下頭,走到一旁。大門沒合緊,鎖扣沒銜上,她猶豫了一會,抿嘴推開門走上樓。 過了十分鐘、二十分鐘,或者一小時兩小時──這時候徐愛潘也無法正確地度測時間──沈冬青從底樓走上來。看見她,表情微微詫異,走定到門前,眼神裡丁點的漣波就消失。 「徐小姐,你找我有事?」沈冬青處變不驚。 「很重要的事。我可以進去嗎?」徐愛潘舔舔抿緊的嘴唇,才想起她擦了口紅。臉上的妝只怕被破壞掉。 沈冬青只得打開門讓她進去。 「不好意思,我咖啡剛好喝完了,喝點水果茶好嗎?」沈冬青像招呼客人一般招呼她。 「好。謝謝。」不,她不是來喝咖啡來喝茶的。 沈冬青給她一杯水果茶,自己也端了一杯。間那味道,是柑橘的。他沒說話,態度閑閑,在等她開口。 熱霧氤氳,撲往她的臉。徐愛潘用雙手捧住茶杯,捧得很用力,把全身的力量都放在那上頭。 「沈……嗯──」開了口,突然才發現,她不知道該怎麼稱呼他。「我很抱歉,就這麼莽莽撞撞跑來打擾你。但我……我──」一連三次口吃。「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擱在心裡很久了,我──」喉嚨猛然鎖住,緊勒得她大力吞口水。 「你慢慢說無妨。我在聽。」沈冬青口氣平穩無波,就像一個心理諮詢師在聽病人傾訴告解。 說吧!快說!徐愛潘,完成最後的儀式,把十幾年的心結在今天做個了斷。 「我……」豁出去了。「我從高中第一次看到你就一直沒忘記那時在火車上我總是悄悄看著你心裡全是你的影子我一直很喜歡你這麼多年了我對你的心情始終沒變過。」不呼吸不打逗點地一口氣把心情吐出來。 話說出來,她就不敢去看沈冬青。 他們斜對面坐著,之間充滿令人難堪的沉默。 喀。杯子碰上桌子的聲音先響起。徐愛潘不由得不抬頭,看見沈冬青把茶杯放在桌上,聽見他說: 「謝謝你。我不知道該怎麼說才好。我完全沒料想到。」但他表情一點都不驚訝,可以說平板冷靜,更接近於習以為常。 「我知道對你而言,我其實就跟陌生人一樣。」這一點徐愛潘一直不願去面對。她頓一下,很快望一眼沈冬青。他沒客套地回話,沉默地表示這個事實。她一顆心沉到最底,然後浮出一些悲哀。「但我對你的感覺卻熟悉極了。我時常看著你的照片──當時英英偷偷照的──啊,英英是我的朋友,其實是她先認識你的。我偷偷加洗了一張你的照片,一直放在身邊。」 愈扯愈遠了。沈冬青一直禮貌的,耐心地維持傾聽的姿勢,偶爾喝口水果茶,眼神完全沒波瀾。 「都十多年了,我已經不是當時的我。」暗示著什麼。 「不。你一點都沒變,還是跟當時一樣。」說啊,徐愛潘,勇敢一點!「我……我知道你對我很陌生,但我一直把你放在心裡,一直很……很喜歡你。你能不能試著和我交往看看?」 轟!氫彈終於爆炸了。 「很抱歉,徐──嗯,你不介意我喊你愛潘吧?我很感激你的盛情,但我是有女朋友的人。」沈冬青還是維持那種平靜,靜到無動於衷的態度。 「我不要求什麼的。我只希望你能和我交往看看,給我一次機會。」徐愛潘急切地傾向他,挨到他身前,大眼睛可憐兮兮地仰望著,充滿渴求。 「對不起,愛潘。」沈冬青無能為力。 「拜託你!」心中的感情氾滿了,淒滿又憂傷。她無法禁制,所以情堤潰決,不能自抑地撲進他懷裡,緊緊摟抱住他。「你就不能嘗試著喜歡我嗎?」那樣哀憐地幽望著他,全身的細胞都在顫動,在迎合。若是他要對她做什麼,她一定都願意的。心甘情願,絲毫不悔。 「對不起。」但沈冬青只是扳開她。 徐愛潘又纏上。「我心甘情願的……我知道你有女朋友,我不會爭……」 「你以為我在顧忌這個?」沈冬青搖頭。別說吻,連碰都不碰她。「你一再來找我,又說了那麼多,我再遲鈍,也懂得你的意思。老實說,我不是不能跟你來一段,而是我不想。你根本不是我喜歡的類型。」 胡英英曾經警告過她的,但她聽不進去,這一刻,沈冬青親口說出來,仍似雷劈一樣將她劈成一塊一塊。 「我知道這樣說也許過份了些──」他從容地將僵硬掉的她扳開。「但不是我不知趣,而是我很清楚自己的口味。你不是我中意的型,我即使試了,也實在喜歡不了你。」 「我可以問嗎?哪一點,你覺得不中意?」她動一下,仿佛聽得到關節的「軋軋」聲。 沈冬青又再次搖頭。「從長相開始,你的臉就不是我喜歡的那種型。我喜歡可愛嬌柔型的女孩,小小柔柔的,有溫婉嫺靜的氣質。你的個性,你的舉止動作,都不會讓我心動,吸引我。引不起我的欲望。剛剛你抱著我時,我完全沒感覺。對不起,我說得這麼直接,但這全是事實。」 碎了。 徐愛潘覺得她僵硬掉的身體,從最脆弱的末端枝節開始破碎掉。 「如果你願意再試一次,也許會──會不一樣。」她厚顏地貼住他。 「何必呢?」不是所有的女孩自動送上門,男人就一定有感覺起反應的。欲望是不受控制沒有錯,但也要有一個能確切撩起它的火源。沈冬青讓徐愛潘貼著他身體,卻一動也不動。「天下何處無芳草,你不必非找我不可。」 他不是不能來一段。是不想。 不想。不想。不想。 難堪的徐愛潘深深低下頭。雙手抱住自己的膝蓋,蜷縮著。 她像祭臺上的犧牲,赤裸裸的,動也無法動。 儀式不成,被拋棄的犧牲成了芻狗。祭儀更加永遠沒有一個結果。 只有日子照常。 天可以塌下來,地可以裂開,火山可以爆發,海嘯可以淹卷,但生活還是要繼續。 她照常吃飯照常睡覺如期把小說完成。 胡英英找她吃飯喝咖啡,她就去吃飯喝咖啡。還是把黑蕾絲加上薩曼金搬到中國的古代演成一本本情欲的愛癡嗔怨,然後收到的讀者來信十封有九封半依然在罵她。 她打算找個地方搬出去自己住。游利華已經不再跟她說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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