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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


  §第三簿 當愛已成過去 1

  驚蟄過後,雨水一直就沒停過,下得四處都長黴,骨頭也幾乎生銹。那是連著幾日那種陰險溫吞的天氣後難得的大晴天,陽光白得人發暈,各種蟲魚鳥獸外加魑魅魍魎都出來活動。

  因為天氣太好了,徐愛潘忍不住出去曬骨頭,一不小心,竟耗到了下班的時候。人潮像水一樣湧出來,多得不像話,東南西北四面受夾攻,她不合時宜地想起那種壓得扁扁的夾心餅乾,站在馬路邊,忍不住就莫名地笑出來。

  因為笑得沒有正經的名目,旁人看來莫名其妙。大概只有腦筋不正常的人才會露出那種恍惚,形同傻笑的笑。她警醒地收住笑,努力讓自己的表情看起來正經平常。

  人多,車子也多,亂哄哄也鬧哄哄,沒有一處的空氣是平靜的,都好像滾沸的水不斷騷動地冒著水泡。而且,交通號志顯然是故障了,紅黃燈一齊的閃,大小汽車占住斑馬線,機車左右內外線盲竄,人聲引擎聲喇叭聲交響樂團似獨奏又齊響。

  她打消穿越馬路的念頭,才轉身,不防便聽到有人喊她的名字。

  「阿潘!」叫得比喇叭還響。

  徐愛潘回頭。馬路對面有人使勁在對她招手。三月天,那人穿著一件無袖吊帶露肩條紋的貼身洋裝。紅橙黃綠藍靛紫,什麼顏色都有,雜亂得很精采。見她回頭,更加使勁揮動她肥豬肉白的手臂。

  「阿潘!」這一回,那音量足以媲美戲院裡的立體音響。

  徐愛潘站定,用力看仔細……啊!是英英!

  胡英英。她穿開襠褲一起長大並且有照片為證的爛朋友。

  「阿潘!」胡英英演電影似的又大幅度揮動她白白的臂膀。

  實在太驚天動地了,連喇叭聲都蓋過,騎樓內外外加馬路上的人少有不好奇地對徐愛潘投上一眼。

  因為太突如驚訝,嘴巳仍然半張的徐愛潘猛然被震醒。她沒想太多,完全是條件反射的,大步穿過炮彈轟炸也似囂亂,汽機車四處竄動的馬路,一直走到胡英英面前。

  「我就說嘛!果然是你。幸好我眼尖。」胡英英當街給了她一個不折不扣的擁抱。好像昨天才剛見過面,今天又好姐妹地相遇。拉丁式的熱情。

  「你怎麼會在這裡?」沒經過斟酌,話就出口了。徐愛潘自己也覺得不可思議,那麼多年沒見,開口卻全不是問候,好像她真的昨天才與胡英英見過,那麼些年的空白完全沒有過。

  「天氣好,出來逛逛。悶在屋子裡好多天,骨頭都生水了。」胡英英也回得家常。她斜眼打量徐愛潘,看著哈哈大笑,說:「你怎麼穿得像外太空回來的?」

  「我怕冷。」她都沒說她穿得像沙漠裡逃難回來的。

  「沒有人溫暖你嗎?」語調流氣,笑得也流氣。

  厚臉皮的胡英英,沒講兩句話就有本事扯到這種話題。徐愛潘當作沒聽到,反正車聲轟隆隆。

  「走。」胡英英忽然上前拉她。

  「幹嘛?」有點不習慣,但她並沒有掙開。

  「這裡太吵了,找個地方坐坐。反正都這時間了,一起吃飯好了。」

  「你不問問我還有沒有事?」

  「怎麼?你有事?」

  「你請客我就沒事。」

  「小器鬼!」胡英英啐她一聲。「死性子不改。打以前就只會也只敢占我的便宜。」

  「也只有你我能佔便宜,不敲你敲誰?」

  「男人呢?!」胡英英歪傾脖子。「那種便宜最好占你不占。」

  又來了。真的好像今天以前她們都持續在見面,口氣、內容的侵略度都家常得孰~稔。

  「要你請吃個晚飯,這麼囉囉嗦嗦。你再囉嗦,我肚子就不餓了。」

  這等程度的埋怨算不上威脅。不過,胡英英翻個白眼,算妥協,說:

  「我就住這附近。我看還是到我那裡好了。」便舉手招計程車。

  ***

  說是附近,徐愛潘的定義是步行五分鐘以內的距離,但胡英英的「附近」,計程車在大小巷子裡起碼穿梭了十分鐘。

  車子在一條僻靜的巷子內停下。離繁華大街有些距離,但交通其實不算不便,所以有便利的好處,卻沒有鬧市的嘈雜。

  電梯直上第十五層樓。雙並的十五層大廈公寓,兩戶共同一個電梯,安靜得好似沒有人煙。

  「隨便坐。」胡英英進門就踢掉高跟鞋,將手袋丟在沙發上,往廚房走去。「你要喝什麼?」

  「開水。要熱的。」時節實在不宜喝冰冷的東西,溫吞的又令人不耐煩。

  胡英英出來。跟著一杯開水,還在冒氣;還有一碟看起來小巧精緻的蛋糕。她自己喝咖啡。

  「你就給我吃這個?」不知道那是出身什麼「身系」的蛋糕,看起來倒是挺吃錢。只是從以前她就不愛吃甜的東西。「你明知道我不喜歡吃甜的東西。」

  「誰記得那麼多!這很貴的你知不知道?」

  當然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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