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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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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你應該阻止她的……"朱奇磊幽幽地歎息一聲。 "到現在你還說這種話!"高陽湖猛然抬頭,逼視著。"晴美她那麼愛你,所以我才……我才……你還不懂嗎!?" 一番話逼得朱奇磊又啞然無語,空洞的眼神呆滯地垂視著前方。隔一會,他蠟黃茫然的臉突然痙攣起來,蜷曲著身子,抓住床被,痛苦地將臉埋在枕頭裡。癌細胞已經侵蝕進他身裡骨裡,放射線照枯了他一身風采,依然挽不回他燦爛的生氣。 "你沒事吧?要不要我叫醫生來?"情況發生的突然,高陽湖一時亂了頭緒。他想撇下他不管的,任他那樣自生自滅,可又捱不過良心的譴責,無法撒手不管。朱奇磊困難地比個手勢,枯乾的手指虛弱地抓纏住高陽湖的手,不讓他做任何行動。過一很久很久,那蜷曲成一團,因痛苦而痙蠻起顫的抖動才慢慢停了下來;又過了一會,朱奇磊才緩緩地抬起頭,那張蠟黃的臉,比先前多罩了一層死灰的紫蔭,所有的生氣像是一刹時被抽幹了似,整個人宛如死去了一大半。 "奇磊,你還好吧?振作一點!"高陽湖輕聲喚叫著。 "我沒事。"好半天,朱奇磊才吐出一句快斷氣般的聲音。 "我看我還是找醫生來好了——" "不要" 朱奇磊揮著枯瘦的手臂,阻止他通知醫生過來。 "我請求你的事,你會答應吧?"木然的臉龐,木然地望著他。木然中,藏著無言的乞求。 又回到一開始的進退為難了。 高陽湖難置可否。這實在不幹他的事;但面對那樣一張垂死枯槁幹萎的臉龐,他實在無法狠心地拒絕。 "你還沒有告訴我,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他必須問清楚,再做決定。 朱奇磊一直勉強地撐著,這時力量用盡似的,噓出了一大口氣,跟著整個人往枕頭一靠,癱在病床上。 高陽湖目不轉睛地望著他。他必須問清楚,不能就這樣不明不白地答應他的請求,但是,他知道,他大概堅持不了多久的。從以前就這樣。整個少年時代,他替朱奇磊吃不少暗虧;現在,人生最大的虧,他勢必也要吃上了。 "我就快死了,難道,這點請求,你也不肯答應嗎?"果然,這厚臉皮的傢伙,採取哀姿態來博取他的同情,知道他拒絕不了這種可憐。 "你先告訴我,這到底怎麼回事?"他硬著心腸,不為所動。他一定要問清楚。 當年一別,音訊全無。隔了十九年,兩天前,醫院一通莫名其妙的電話將他找來,叫他全無心理準備,就面對這種生死狀況的難堪。 他只覺得震驚,無法一下子接受,但並不覺得特別的哀傷難過。人都會死的,想通了就沒什麼難以承受,時間自會治療一切。 不過,這也許跟他對他的憎恨有關,他拐走了他少年時唯一可平等照拂他的"陽光"。他擷走了他的"恒星",使他的世界陷入另一重的黑暗。 "就這麼回事——"朱奇磊挪挪下巴,指著病房這一切。"就像你看到的這樣,就是這麼回事了,我得了癌症,醫生束手無策,就快死了。我請你答應替我照顧——" "你曉得我想知道的並不是這些!"高陽湖揮個手打斷他的話。 他要知道那"空白"的十九年,知道朱晴美的些許遺事。 "唉!"沉重的一聲歎息,伴隨朱奇磊一身的滄桑疲憊。他喃語著:"知道了對你有什麼好處?" 喃語如歎息,蕩得悠悠的,仿如幽遠的縹緲。 高陽湖堅持地望著那張陷入幽緲的往事中模糊了的臉;就算知道了對他沒有好處,他也要知道。 "唉……"又是一聲蕩悠的歎息為開場白。似乎,這個水手性格、不知負了多少女人心的男人,對這段生命中最青春無垢的愛戀,當真有著無限的追思悔念。 高陽湖冷淡地哼了一聲,不相信朱奇磊這聲歎息裡裹藏的追悔懷念。 "當年,我準備離開朱家,跳上火車前的那一刹,其實根本沒有想到晴美會跟來——" "你想說是晴美自已硬跟著你走,而不是你拐騙她離開的!?"高陽湖生氣地打斷他的追述。到現在這男人竟然還說出這種不負責任的話!褒瀆一個純樸的女孩純潔感情——他一向就對朱奇磊感到憎厭,現在聽他這麼說,更是憤怒交加。 朱奇磊對他的憤怒指控不加以辯駁,沉默了一會,才繼續說道:"晴美是個溫柔的女孩,她跟著我,吃了不少苦,卻始終不曾抱怨過。我應該好好珍惜她的,但我一向飄泊自由慣了最怕受束縛;和晴美在一起生活不久,我開始覺得窒息喘不過氣來,便開始藉故往外頭遊蕩,不到半夜不回家,有時甚至兩三天才回去一趟——" 那時他每天都過得像末日一般,狂浪、頹廢、放蕩、墮落的沉淪。他在外頭和各式各樣的女人鬼混,呷灑取鬧,身上永遠沾滿了廉價刺鼻的香水味和口紅印;而且完全不在意地將這些墮落的痕跡展露在朱晴美面前,狠狠地刺傷她的心。他知道她渴望安定幸福,但他浪蕩慣了。無法給她她想要的安定和幸福。 過了半年,她終於走了,帶著一顆破碎的心離開他。他以為那樣是好的,對她。離開了他,她可以重新尋找她的幸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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