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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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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這般,他越發忘不了驚鴻一遇的那抹日光下的微藍,甚至耿耿於懷。 他走到廚房燒開水,一邊找茶葉,手邊拿著那顆飄浮的星球,一邊看著。雖然喝咖啡,有時他卻受不了那種濃烈的刺鼻味道;他也不喝紅茶,不愛那種藥水似的滋味感,與咖啡一式的濃烈。綠茶清香,但甚至他也不愛太濃太稠厚的茶香。他要淡。清清淡淡的,接近白開水般的淡。 如果他記得沒錯,小王子所在的那顆星球,應該是編號B612的小行星;只比他住的這間公寓大不了多少吧。 B612……他喃喃著。 那顆星球上有一朵玫瑰;他拿起她夾在信裡的那朵枯萎的玫瑰。 他說她像玫瑰,藍色的玫瑰。她也許還記得。卻寄給他一朵枯萎的玫瑰。她究竟想對他說什麼? 徐夏生啊…… 半年了,她沒再捎給他任何消息。她會是在哪裡? 電話刺耳的響起來,他讓答錄機去應付。回來後,他沒有打電話給蔡清和,甚至也沒跟唐荷莉聯絡。 「沈冬生啊,你到底在幹什麼?」他喃喃自語。 水開了。他提起滾燙的水沖進倒好茶葉的杯子裡。在滾滾的茶葉來得及將全部的滋味釋放殆盡前,便將可憐的茶葉過濾掉,然後丟棄。 然後,他端了茶躲進他小小的畫室,躲開從電話那端傳來的,唐荷莉甜美的聲音,軟軟的抱怨。 他在畫室裡待了一整天,憑著記憶中的印象,畫下那模糊的輪廓。那時她十八歲。在他記憶中,她一直是十八歲。 而今的徐夏生,變成什麼模樣了?也許不會改變多少,他想。他在空白處畫滿了玫瑰,一朵朵的,全是藍顏色的玫瑰,淡淡的,帶點微抹惆悵的、夏日天空的那種藍。 如果他能再遇見她,如果……他決定,他一定,一定要帶她去看夕陽。 在小王子那小小的、寂寞的,編號B612的星球上,隨時可以看到夕陽。他悲傷的時候便看夕陽。一個人,那麼寂寞。 而他,三十四了,老頭一個了。一個人看夕陽太寂寞,玫瑰才會太沉默。如果……如果能再見到她,他要和她一起看夕陽。 他丟下畫筆,無法再思考了。 「你到底在發什麼神經?丟下我一個人就跑了,也不回我的電話。你知道我一個人扛那些東西扛得有多辛苦嗎?」 一大早,其實也不早了,快十點半了——蔡清和便跑到美術教室逮人抱怨,羅囉嗦嗦的,嘮叨得教人頭痛。 「你沒課?」沈冬生按按太陽穴,一邊沖泡咖啡。天快亮了他才睡,這時刻意識還不太清晰,而且頭痛。 「我讓她們自習,最後十分鐘小考。」 「這樣好嗎?」會不會太混了? 「沒什麼好不好,高三這時候課程差不多都結束了,也沒什麼好教,只是複習一些東西,讓她們自己去念倒省事。」蔡清和揮揮手,一副沒什麼大不了。 他那個揮手的動作,像是種習慣,透露他這個人的某些輕率、粗線條。 「哦。」沈冬生哦一聲,將咖啡倒盡洗筆筒裡,啜了一口。 「那什麼?」 「咖啡。要來一點嗎?」 「咖啡?」蔡清和湊近一瞧,瞪大眼,像看瘋子一樣,說:「你把咖啡倒在洗筆筒裡喝?」他原還以為那是洗顏料的水。 「啊,這個我洗過了,很乾淨的。要不然……」翻著櫥櫃,翻出一隻缺了一角的杯子。「這個可以嗎?」 「不了。」蔡清和搖頭,「一大早就喝這個,我會消化不良兼胃痛。」拉把椅子,椅背向前,跨坐在上頭,問說:「那天到底怎麼回事?我看你像突然發瘋一樣,也找不到你的人。究竟怎麼了?」 該怎麼說?沈冬生苦笑一下。 「我好像看到她了。」說到那個「她」,他舔舔舌尖,沾著咖啡的漬,滋味苦苦的。 「她?」蔡清和一時沒意會,隨即恍悟,說:「哦,她。你遇到她了?」 沈冬生搖頭。「我以恕我好像看到她了,起碼很像;你知道,我已經很多年沒見到她。可是……」又搖頭,「我一直追到車站外,什麼也沒有。大概是看錯了吧。」 這些話有些修辭上的毛病,極彆扭,聽起來就是教人難過的累贅、雜亂。 「既然是看錯了,那你這幾天到底躲到哪裡去了?」 「哪兒也沒去,我在家。」沈冬生走到窗邊,一口一口酗著咖啡,像酗酒那樣。 「在家?我找了你起碼一百次!」 「我知道。但我就是怎麼也無法動彈,無法說話。」 「無法說話?」 「你應該知道我的意思的。我是沒辦法跟人說話,那幾天。」 又來了!這種顛三倒四的用辭方式。 「好吧。」蔡清和容忍的點點頭,「說吧,怎麼回事?」 沈冬生又微微苦笑一下。望著窗外,一口一口的咖啡沒停。 「也沒怎麼。我只是在思索,重複看著她寄給我的那張星球——啊,我有跟你提過嗎?半年前我收到她寄給我的一張卡片,上頭是一顆星球,裡頭夾了一朵枯萎的玫瑰。你知道『小王子』這個故事嗎?小行星B612上頭住了一朵玫瑰。這幾天,我就一直在想這個。一邊憑著記憶畫了一幅畫,越畫記憶越模糊,我也就覺得越……怎麼說?荒蕪。整個人沒感覺了,鈍鈍的……」 簡直是語無倫次了。蔡清和緊抿著嘴巴,不發一語地瞪著他,表情相當嚴肅。 「我大概懂了。」終於,蔡清和站起來,甩個頭,倒了一杯咖啡,邊喝邊說:「你這就像在發熱病。大概人的一生都會發作那麼一回——我年輕時也曾為了一場棒球賽好幾天不睡覺。不過,發作過後就沒事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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