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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


  從青山到目黑。由銀座線換環狀線,經過一番輾轉,江曼光好不容易總算快到楊耀的公寓。天氣冷、出門時太匆忙,她忘了帶圍巾,將大衣的衣領拉高,雙手插在口袋裡,嘴裡輕輕哼著歌。從青春年少到年華如花;從太平洋那岸到大西洋這岸又回到太平洋岸;從臺北、維多利亞、紐約到冬京;許多的物換星移,時移事往,奇怪的唯獨這個習慣就是淡不掉。

  但她的心情不再空添愁。她哼著輕快的歌:「當夜幕低垂,夜色降臨大地,黑暗籠罩一切,只剩下頭頂的月光依稀可見,但只要有你在我身邊,我就無所畏懼。」

  只要你站在我身邊,再大的黑暗也不怕。

  她輕哼著,停一下,突然笑起來。高音哼不上去了。她不覺加快腳步,有些雀躍,心頭碰碰地跳。楊耀住的公寓就在前面了。

  公寓前停了一輛計程車,一男一女正要上車。就有那麼湊巧,竟是楊耀。

  「楊──」她泛開笑,揚起手。

  楊耀沒注意到她。先坐進車中的那女子仰臉不知對楊耀說了些什麼,兩人相視在笑。那一幕,浪漫又唯美,像電影的鏡頭。江曼光心臟冷不防被椎了一下,有種說不出的不適感。

  「楊耀──」她追上去。但楊耀已經坐進車中。沒有戲劇性的睛神交會,或命定的邂逅,楊耀並沒有注意到她。

  等她追到公寓前,車子已經開遠,餘下一地廢氣。她目光狠狠追著,計程車越去越遠,成為一個綠色的點,在她瞳眼裡奔竄不去。

  雖然只是驚鴻一瞥,但她的確看到了──那名女子。楊耀的母親確實沒有騙她,果然有那樣一個女子在。那個她連名字都不知道的女子,高挑又纖柔,優雅且迷人,才看到一眼,就讓她映下那般鮮明且不滅的印象。

  她突然覺得沒自信;沒來由的,接近於患得患失。她不想離開,除了等待,只剩下徘徊。(管理員因曾見過她幾次,特別讓她進去,但也只肯讓她待在大樓內以避掉外頭寒氣。她倚著楊耀的公寓房門,站了一會,然後慢慢蹲了下去,像雕像般凝滯不動。

  不知道過了多久,周遭的光線由灰轉黑而暗,又轉而大放光明,亮得人造的太陽。天應該暗了。她聽到許多的聲音,腳步來來去去,那些門開了又關開了又開。

  她仍然沒動。她已經等了夠久,還要再等下去嗎?等待的最後,她會等到什麼?

  四周的聲音完全靜寂了,被關在每扇門後的世界裡。她還是沒動,甚至開始萎頓。

  然後,寂靜的空間有了一些騷動。是電梯的聲音。就停在這一層。電梯門開,電梯門關。有人走了出來。

  腳步近了。

  她沒回頭。

  「曼光?!」就停在她身前,未期的驚喜和一點疼惜。

  她動了一下,抬起頭。

  「楊……」她恍恍一笑。

  「你怎麼……?」楊耀連忙扶起她,脫掉自己的大衣圍住她,多少不舍。「等很久了嗎?」他握住她的手,簡直是冰冷的。

  「快進來。」他打開門,擁著她進去,將暖氣開得很強。

  他將她雙手放在掌中,輕輕搓揉著,直到她的手有了一些暖意,他才起身倒了一杯熱茶遞給她。

  「喝點熱茶吧。你怎麼那麼傻,身體會凍壞的。」

  江曼光默默喝了一口茶,才說:「我想見你。」

  她的表情有些不尋常。因寒而凍紅的臉頰,添得她尋常不笑的臉龐有了幾分嬌氣。楊耀心一悸,感到一股溫柔,放輕了聲音說:「對不起。這兩天我陪著我母親,一時抽不開身。」

  江曼光搖頭。不要他對他抱歉。她不是要聽這些。

  「你見過她了?」她突然問。「她長得漂亮、高雅、大方嗎?」

  「曼光──」楊耀並沒有因為這突然而顯得太訝異,臉色平靜,只是沉默。

  「你不打算告訴我嗎?」江曼光又追問。

  楊耀靜看了她一會,才說:「她叫陳蕙心,我跟她曾在一次酒會上見過一次。她父親和我父親之間有些來往,這次她到日本來,就跟我母親住在同家飯店。因為聽說我也在這裡,她父親就托我幫忙照應。于情於理,我也不好拒絕。」

  「就這樣?」江曼光語氣都變了,帶一點尖酸。「我看到了。你們正好要上車。我揮手叫你,但你沒注意到我,因為她在對你笑,你也在笑──」她覺得她都快不像她自己了,口氣那麼酸、那麼不是滋味,嫉妒又小心眼。

  楊耀聽了,小小的心驚!不是因為她看到的,而是心疼她竟等了那麼久,從下午到晚上。

  「對不起,讓你等了那麼久。」但他除了抱歉,只是沉默。

  「你不必跟我道歉。」她不要他對她抱歉。她直望著他,將他母親對她說的那些話說出來。「你母親找過我。她要我別再跟你見面,不要我妨礙你,怕你被不三不四的女人騙了。」

  楊耀倏地抬起頭,眼神有些複雜,難言的,難訴的。

  但江曼光不懂。她看著他,解讀他的沉默。

  「她說他們已經在安排準備你的婚事;對方高雅大方,家世才貌都和你非常相配。她要我放棄。她說愛情和婚姻是兩回事,我只是你的妨礙。是這樣嗎?楊耀?」

  她要聽他親口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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