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學達書庫 > 林如是 > 把所有的愛留給你 > |
| 二 |
|
|
|
我知道,媽不是存心的,她只是積蓄了滿腔的因疲憊引起的情緒無法宣洩,而隨便找個名目發洩而已。媽是矛盾的;她沒受過甚麼教育,生活的智力開發並沒有甚麼知識性的成長,無法明白和理解何謂的「生活規劃」、何謂的「人生前程」。她希望我學得一技之長,可以自己養活自己,不必像她活我那麼辛苦,工作得那麼勞累;可是另一方面,她卻又矛盾得否定知識的力量,覺得光是會念書是無法飽肚的。 她浮沉的,一直是最原始、最物質的世界。 在這個世界裡,「生活」成了最重要的事,是一切前提;所謂的藝術和音樂,和我們這樣的家庭,是極不相稱的。 「好了!快去睡覺!」媽按按太陽穴,青筋暴凸佈滿掌背的粗糙雙手,在在說明了生活的困難。 我無言地望著媽的背影,起身關掉電燈。 春江潮水連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江潮遠……那離我,是多麼遙遠的世界! 媽三歲的時候,被窮困的母家賣給了人家當養女。養父家也窮,媽十二歲便出來當童工,養活養父母;以後撿破爛、賣魚賣菜賣水果,到工地挑磚挑水泥等,各種勞力的工作都做過。十九歲時,養父母過世,趁熱孝時,母家的人趕緊為她找了個人家;結婚不到兩年,丈夫便因病過世,接著,第二任丈夫也因病亡故。人家便說,媽天生命硬,專門克夫克子。 三十二歲那一年,媽嫁給了爸爸;爸是建築工地的工人,靠著出賣勞力過活。兩個人都沒受過甚麼教育,不識任何教育文明;同甘共苦,一起在社會的最低層浮沉。 每天早上,爸帶著媽媽到河畔的橋下等候,等著各個工頭賜派工作,逡巡在各個建築工地。爸扛著鋼筋,賣力工作;媽便挑著磚頭,和拌著水泥。生活,是只求一口溫飽。 命運總是喜愛跟窮苦的人們開玩笑。三十四歲時,媽懷了個男嬰在腹中夭折;直到四十歲那年才生下我。七年後,爸在工地意外死掉。沒有保險理賠,僅一點象徵性的末撫卹金,那麼賤的一條命! 然後,就換了我跟著媽在河畔的橋下等候;換我跟著媽在各個建築工地逡巡。 河面吹著的風,隨著季節的變更,常有著不同的溫度和拂觸。冬天的風,常是刺骨寒凍的,肌膚會受不住凸起一粒一粒的疙瘩,且打由心臟裡頭泛出一股戰慄。夏日的風,則是帶著黏悶的氣息,沾上了就彷彿脫不了身似的,被圍困在一團燥熱的窒息裡。春天和秋季,涼風的吹拂相異不大;差別的是,一個漸趨薰暖,一個日變刺寒。 生活對我們來說,還是只求一日溫飽。 各人頭頂一片天。天空的那顏色,便是我們宿命的顏色──延綿不完的憂愁;每每仰頭,我便覺得自己要被融進這蒼穹裡,和它同化成一色,埋葬在憂鬱裡頭。 我覺得自己就像這一片天空,生和滅,都不是我自己所能決擇;朝霞或暮靄,也不是我我自己所能握。我只能仰頭,再低下頭,面對一個糟透了的世界。 春江花潮,恆古洪荒。 那離我,是多麼遙遠的世界。 一個,我永遠也無法體切踏著的世界,遙遙地與我隔著光年的距離,無邊虛幻底夢境。 「若水!」 連明娟坐在靠窗的位置那邊,殷勤地對我招手。我避開幾個雙手捧著薯條炸雞漢堡包和汽水的學生,朝她走去。 「對不起,來晚了。你等了很久了嗎?」剛坐定,我就忙不迭地道歉。這個時間,到哪全是人潮;車多人也多,移動緩慢,總無法完全照自己的要求掌握住時刻。 「還好。我也才剛到不久。」明娟圓圓的臉,掛著她一向正字標記的甜笑。「你要吃甚麼?漢堡包還是炸雞?我去買──」她桌上已先有了一堆薯條和炸雞了。 「不用了,我自己去。」我比個手勢。媽上回給我的錢,還剩了一些;我買了一包小薯條和小杯的汽水。 快餐店裡到處都是人。窗明几淨;陽光從西樓的天處斜斜地灑進來,臨窗的每一個人,周身彷彿都耀了一層金光。 「怎麼突然找我出來?有甚麼事嗎?」我把薯條和汽水端到桌上,挪開窗邊的書包,交換了個位置,和明娟面對坐著。 「想你啊!」明娟半嘟著嘴,稍帶埋怨。「你這個無情的傢夥!都不來找我。從開學到現在,我們都還沒見過面哪!」 「我是想啊!可是,你也知道我的情況的──」 |
| 學達書庫(xuoda.com) |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