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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第四章

  不讀聖賢書。

  有錢人可以讀儒書。

  當官的、有權的、有地位的、有身分的,盡都可以讀聖賢書,就是她不可、不能、不願、不讀聖賢書。

  儒家好誨人當聖賢;聖賢要讀儒家書。她江明珠渺渺不起眼的小百姓,又是舉足無輕重的「無知」婦孺,既不是聖人也不賢,所以不讀儒家書。

  說起來,儒家言也不是那麼不好啦,其最終目的無非是追求一個安定和諧有秩序的社會。每個人在家庭裡、在社會上,有自己的一個定位,然後根據他所在的那個定位做好自己的事,遵守自己那定位的禮的規範,守份,盡自己的責任。

  所以嘍,聽起來好像沒那麼糟糕,是吧?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人人守份盡責,社會和諧祥睦。問題是,這對人性太壓抑。萬一某一天,某個小女子不安份了,突發奇想,份內的工作也不做了,想當個發明家,想像吾皇萬歲一樣治理國家——治大國如烹小鮮嘛——那該怎麼辦?逾越了身分、逾越了她在社會上的那個定位——那就變得不太和諧了。

  又所以嘍,到後來走火入魔的宋明新儒學給女人乾脆訂個規範,什麼三從、什麼四德的,對女人就不太好了,不那麼和諧了。

  看看聖賢書,再看看女權言,嗯嗯——實在,委曲求全有害健康啊,而且不見得得到應有的安慰或償還。

  想想,女人啊,若說什麼都可以委屈、什麼都可以隱忍,就是感情上不可委屈、感情上不可隱忍——嗯,應該還要多一條,經濟財務上也不可委屈、不可隱忍。

  經濟的獨立,是人格的獨立——她嘴角微微一勾,好個陳腔濫調。經濟獨立是一回事,其實多少女人跳脫難出的,莫不是情感的依願,受制約,渴望男人的愛、男人的呵護、男人的疼惜,以所謂美滿幸福的家庭為成就;再成功再有事業的女人若是沒有家庭子女的,便是失敗!所以對感情的事,一再地渴望、一再地隱忍……

  想當初她與方立成……他那樣對她……

  「看什麼?」聲音由後突然貼近,在她耳邊響起。

  江明珠嚇一跳。合上書,沒說話。不用回頭她也知道是誰。差不多快兩個月了,他們像這樣約著碰面幾多次,他時時打電話給她,她也會興起時,大半夜跟他在電話中聊天聊地聊天氣。

  「自己的房間……唔,有意思的東西。」何紀川探一眼,笑一下。「維吉尼亞位爾芙是吧?我沒讀過,好看嗎?」

  「還好。」江明珠也笑一下,並不反感何紀川的態度。她看什麼是她的事,並不需要別人跟她分享或與她一致。

  「想好吃什麼了沒有?」認識了近二個月,見了幾次面,她的態度有些淡,但他不急。以前他偶爾撞見幾回她與一名男子在一起,想來是分手了吧,男女分分合合十分正常,他從來不問,她也從不問他的「過去」。

  甚至,他連她做什麼也不問。公司是知道了,他硬拗著要電話。而她,他時時這麼「有閑」,她也沒問他究竟在做什麼。是信任還是淡漠?說信任未免太早,他們畢竟相識還短。說淡漠——嗯,她或許只是不想太刺探別人的私事吧。可是,喜歡一個人,儘管時間的長短,不是都很希望知道、明白多一些對方的事?

  喜歡一個人……

  啊——

  「吃炒飯好嗎?今天突然想吃炒飯。」

  「炒飯?好。」問她什麼,她不會隨便說「隨便」,讓他決定,然後不滿意時又生意見。問她什麼,她會說她想要的,但也不決斷,非那樣不可,會徵詢他的意見。

  當然他都說好。何紀川微微勾勾嘴角,隱著一抹笑。笑自己。他是不是太過遷就了?

  吃飯時,他想到什麼,笑說:「我們認識二個月了,你還不問我是做什麼的,不好奇嗎?」

  江明珠停下筷子,眼裡盈著笑。「好奇。你是做什麼的?」

  喲,他提,她就問。是太被動……還是尊重?

  「我並沒有正式工作。以前在基金公司工作過一段時候,也跟朋友合夥創業過,賺了一些錢,現在用這筆錢從事投資,到目前為止還算可以。」並沒有提那一大串的他想要多一點自己的時間,品嘗享受生活的悠閒什麼的。他有條件,有條件就去做了,解釋太多,他覺得多少有些畫蛇添足。

  「唔,對的了,我記得你以前曾經在某推廣中心開過課,講的就是投資理財對吧?」記憶勾起,居然還記得。想起姚莉,想起那段……啊,不想,別再去想。

  「你記得?」何紀川小小驚喜,咧開嘴笑起來。「真高興你居然記得。」

  「本來不記得。聽你提起,我想了想,才記起來。」姚莉還說過什麼混血兒的是吧?他輪廓是深是立體,但還是東方的。流言啊,總是那樣,帶著主觀的想像。

  未免太誠實了吧?也不肯讓他多開心一些,心花怒放久一點。但當然,她怎麼可能時時刻刻將他記在心上,那時對她來說,他不過是個陌生人。

  「你呢?」他問了。想知道她多一些。

  這一個多月,關於她,他知道的也不算少了。她喜歡吃的東西、她不喜歡的電影類型、她喜歡的顏色、她喜歡的風景……但他想知道得更多、更私人的。

  「我?」江明珠偏偏頭,吃了一口炒飯,才說:「先前我在一家廣告公司做行政工作,沒有特別的一技之長。後來辭職了。因為對繪畫美術之類的一直有興趣,我就跑去上課,學美術設計,現在在出版社工作,公司你也知道了。」她花了半年時間去上了那推廣課程,也花了這半年時間療傷。

  沒想到,就遇見他了。

  何紀川……嗯,他的河、她的江……嘴角不覺又勾起來,傾傾臉,目光水盈盈,望了他一眼。

  「很好。」何紀川往前傾傾身。「這樣我又多知道你一點了。」

  「知道那麼多做什麼?」她竟這麼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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